三、疯不可怕,可怕的是疯了却还能赢 (第11/14页)

“依卑职看,这是商人惯用的伎俩,三百文一斤,古平原是在赔本赚吆喝。他依旧还是在赌气,即便是赢不了李家,也要先声夺人,抢一抢这个风头。这个价格,他最多只敢卖上半天一天,到了明天一定涨上去。”薛师爷自认这一次绝不会看走眼。

谁知曾国藩听过之后,手拈棋子半晌没落,又是微微摇了摇头。

这回薛师爷可不服气了,嘴上没说,神情中却带了出来。

“这个古平原做的事情,都很对我的心思。本来他们又是商帮对头,又是父子兄弟,斗上一斗未尝不可,免得齐心协力来对付官府。只是不要闹到让百姓吃不到盐,激出民变就难以收场了。像李家前些日子的做法,将盐价提得那么高,这就很是可虑。偏偏古平原一下子把盐价拉了下来,姑且不说他是否有这个实力,就是这个路子,本官就很是欣赏。”曾国藩捻髯一笑,向对面的薛师爷道,“我自问看人数十载,还不至于会把一个人彻底看错了。这个古东家知书懂礼,胸中大有韬略,我不信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赌上身家来出出风头。”

“可他明明没有本钱还要下注,这不是疯了是什么?”薛师爷想得皱眉不已,自己的黑棋被曾国藩连连点眼,眼看无法挽回,干脆投子告负。

曾国藩微微一笑,将棋子慢慢收回盒中:“按照古平原的做法,其实很明显是不打算与李家缠斗,想让李万堂中盘认输。”

“他凭什么?”薛师爷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敢这么做,当然是有所把握,看样子李家这次麻烦不小。”

薛师爷跟着曾国藩这么多年,知道当这位总督大人的看法与世人相左的时候,往往是世人错了。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古平原是神仙,能凭空变出一座金山来与李家拼本钱?

“走吧。”他正想得入神,曾国藩已然推枰而起。

薛师爷一愕,这才想起今日是曾国藩逢二、八到学宫讲学的日子,他忽然一笑道:“大人,您一定想不到,那一班秀才举人将您这一年多来在学宫里讲的圣人精要与心得大义,凑了钱刻了版,辑录成册,人手一本。说是实学与经典并重,开一代鸿儒之说,争相背诵,已成为两江士人的风尚。”

薛师爷是半开玩笑的口吻,满以为曾国藩也会轻松回应,却没想到总督大人慢慢回身,沉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没有谁,纯粹是学子们自发的。”薛师爷一怔,“本来卑职也是不知,后来有人打听到大人的日常笔记还有奏折底稿都在我这儿收存,便来索要,说是要编入集中。我没答应,只说大人在学宫中的论述,他们记下多少便刻印多少,其余的没得到大人允许,我不敢擅自给外人看。”

“这件事你办得很对,但应该早点告诉我。我若早知,绝不会让他们刻这劳什子。”

薛师爷斟酌语气小心道:“大人息怒,依我看这些学生也是一片诚慕之心,此举似乎也不为过。”

“呵呵。”曾国藩嘴角浮起一丝讥笑,“诚慕之心?薛师爷,你在我面前一向是知无不言,何必看到了却不敢说呢?要说学问高深,历朝历代先贤辈出;要论年高德劭,江宁城里饱读诗书的老先生不知凡几,怎么不见这些秀才举人去给他们刻印集子?这些人的心思有什么难猜,无非是挖空心思阿谀奉迎,知道我喜爱道德文章,便来投其所好。我在两江总督其位一天,说的话自然被人奉为圭臬,要是有朝一日告老还乡,一个糟老头子走到他们面前,只怕正眼也未必看我一眼。”

“这真是勘透世情的话。”这时有人边走过来,边高声赞了一句,接着又道,“要是有一天大哥你被朝廷下了天牢,这群人都得忙不迭地赞颂朝廷英明,至于那些刻在集子上的圣贤语都变成了包藏祸心的狗屁话,只配拿到茅厕去擦屁股。”

薛师爷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来人是谁。能不经通禀就进到这个花园里,又敢这么对曾国藩说话的,只有他的弟弟曾国荃。

曾国藩已然沉下了脸:“老九,你官至一省巡抚,怎么还跟当年带兵打仗时一样粗?话不随心,随口便说,这是要惹祸的。”

曾国荃满不在乎地一笑:“随口便出是真的,话不随心却未必。前两天新上任的学政来我衙门拜访,那真是个马屁精,一车一车的奉承话端上来。我就没有好脸色给他,明着跟他说,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曾国荃,只有我身下坐的这把椅子。甭管是谁坐在这儿,你这些话都会原封不动端上来。嘿,原先那个学政虽然在我面前挺腰子,被我气走了,可那倒是个正经读书人,比眼下这个王八蛋好得多。”

曾国藩叹气摇头,拿他这个弟弟也是没办法,只能缓缓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