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疯不可怕,可怕的是疯了却还能赢 (第10/14页)

李万堂凝目看了他一会儿,并没领会那尖刻的讽刺,自顾自说下去:“那些铺子也并非是指定要做盐铺。两江大定,百业待兴,江西多木少药,江苏多丝缺粮,商道,本就是互通有无,你大可以……”

“李东家!”古平原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这些话为何要对我说?我是徽商,你是京商,彼此没有这么亲近吧?你李家有个儿子叫李钦,这做生意的法门诀窍你大可以传给他嘛。至于我,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怎么去做生意,不也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了?只要没人在背后设陷阱、使绊子,那就已经是神佛保佑了。至于这银票,你拿回去,我要的是盐!”古平原斩钉截铁地说。

看他态度如此强硬,李万堂只得将那句话说了出来,语气低沉却字字清晰:“我已经很对不住你们母子,日夜想起都于心难安,不想再看到你因一时之气而破家毁业。”

“真是可笑!”古平原咬牙冷笑道,“别忘了你姓李,凭什么身份跟我说这句话?!当初抛妻弃子的是你,如今说后悔的也是你。盖庙拆佛的事儿你一个人都干了,让大家用哪只眼睛看你呢?”

常玉儿在旁看着,默默地叹了口气,缓缓过来对李万堂道:“眼看快定更了,李老爷还是暂请回去,再待下去彼此无益。”

李万堂看了看面前身怀六甲的“大儿媳”,无言地点点头,刚要往外走,古平原却叫住了他。

“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来说这些让人恶心的话。”说着,古平原将自己的衣袖向上卷了卷,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就见古平原的小臂上伤痕累累,纵横交错都是刀痕,有些刚刚收口,还有些已经结痂,显见得都是最近留下的伤。

常玉儿又急又痛,拉着丈夫的胳膊,心疼得眼泪掉了下来。刘黑塔怒目圆睁,一步就迈过来:“这是谁下的手?老子饶不了他!”

“是我自己。”古平原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静了下来,李万堂也怔怔地看着他。

“按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可是自从在金山寺外得知真相,我就恨不得让自己身体里的血,只留下娘给我的那一半,而让另一半统统流走才好!”古平原恶狠狠地瞪着李万堂,从牙缝里迸出要说的话,“现在你懂了?”

李万堂僵立在院子中,过了不知多久才挪动脚步走出顺德茶庄。茶庄外不远处就是江宁城门,夜色笼罩下,黑洞洞的城门仿佛是一只怪兽张着大口,准备吞噬所有经过的人。李万堂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到北京城,也是在夜色朦胧中走过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城门,那时自己一定也想过些什么,是雄心壮志,还是惦念妻小,这些都已经模糊了,唯一留在记忆中的却是对那城门的印象——择人而噬。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它吞下而不自知呢?他这样想着,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

茶庄内,常玉儿小心地给丈夫擦拭着药酒,窥着他的神情,轻轻说了一句:“听李老爷的话,这次盐场提价五成的事儿,好像不是他的主意。”

“是不是都没关系了。”古平原并不感到药酒带来的刺痛,他心里的痛苦已经让这一切都变得麻木了,“他是李家的人,那是李家的主意……”

李万堂到顺德茶庄的事儿被李安报给了王天贵,王天贵当然又“无意”中透露给了李钦。

当李太太从儿子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扬了扬眉,眯起眼望着窗外的太阳,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既然他对古家旧情难忘,那就且看他能做到哪一步吧。”

李家母子本想着古平原“一气三分迷”,用这么高的价儿进了盐货,非全都砸在手里不可。不止他们这么想,两江商界的生意人也都觉得古平原是输定了,冷嘲热讽也随之而来,都说他好端端在徽州经营天下第一茶也就罢了,偏偏要来两淮盐场斗京城李家,这是自讨苦吃。李家手握盐场之利,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李万堂更是老谋深算,岂能为一个年轻人所败。

从总督衙门传来的消息,就连曾国藩也对此事颇为关注,要薛师爷留心两江的盐价,真要是到了百姓食淡的那一天,就要奏请救济,开仓放盐。这说明连曾国藩也并不看好古平原与李家打的这一仗,更加对日益飞涨的盐价不满,只是碍着李家照常缴纳盐税,暂时无计可施罢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偏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按照古平原定下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古家所有盐铺同时挂出了三百文一斤的牌子,顿时轰动了整个市面。

“三百文一斤?!”曾国藩起初并没相信,直到薛师爷告诉他,从衙门外隐隐传来的人声鼎沸,就是百姓拿着盐口袋赶去买盐,生恐过了一会儿这价儿又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