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15/26页)

“好哇,她好上啦。我是说我的马特廖什卡和叶戈尔卡好上了……行,好上就好上。有一天我坐在窗前,见叶戈尔卡从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一次,两次……我那闺女呢,不住地往外眺望……我就寻思:这是他们在打主意。我当即告诉老婆说,我有个聚会,去去就来,你且在家里给牲口喂料。随后我坐到屋后的麦柴堆里等候。纷纷扬扬地下起了第一场雪。我见叶戈尔卡蹑手蹑脚地来了……她也溜出了屋门。他俩走到地窖后面,搂着钻进了一间新盖的房屋。我等了一会儿……”

“是有这么回事儿!”库兹玛皱眉一笑。

谢雷以为是在夸他,夸他聪明机灵,于是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

“别急,你听着,还有下文哩。我等了一会儿,顺着他俩的脚印寻去……跨过门槛,从她身上一把将那小子提溜起来。”小两口吓得魂不附体,那小子像蒲包般从她身上滚落地下。她呢,像鸭子一样躺着发愣……‘你就揍我吧!’这是叶戈尔卡说的。我说:‘我用不着揍你……’我把他外衣内衣全都捡起来,只让他穿一条小裤头,他像刚从娘胎出来似的,全身赤裸裸。我说:‘好啦,现在你高兴上哪儿就上哪儿……’我掉头往家走。一看,他随后跟着,他跟雪地一样白,一路走,一路抹鼻子……他能去哪儿呢?走投无路!而我那女儿玛特廖什卡,我前脚走出那屋,她后脚就往野地里跑,邻院大婶一直追到巴索夫村附近才把她拖回了家。我先让她缓缓气,随后说:‘咱们是穷人?’她不做声。‘你脑袋瓜糊涂不糊涂?’她还是不做声。‘你就打算丢咱家的脸,搞出一堆私生子,叫我干瞪眼?’我捡起皮鞭就揍——手边刚好有根皮鞭……简单说吧,揍得她直不起腰!而那小子坐在板凳上哭。接着我也把他收拾了一顿……”

“于是他娶了你的闺女?”库兹玛问。

“可不是吗!”谢雷应道。他觉得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便把碟子里的火腿碎片收好,揣进裤子口袋,“那场喜事办得也真热闹!老兄,我不在乎花钱……”

“夸这么件事!”库兹玛自从那晚听谢雷的讲述后想了很久。天气变坏了。不想动笔。越来越觉得烦闷,只是有时有人上门的时候心情好一些。巴索夫村的戈洛洛贝,秃顶压一顶大帽子,来过几次,求库兹玛代写状子,告他的亲家打断了他的锁骨。岗上另一个寡妇布特洛奇卡也曾前来求他写信给她儿子。她一身破烂,被雨淋湿的衣服上还结了冰。她流着泪,请库兹玛一字一句地写:

谢丽普霍夫市,贵族澡堂附近,热尔图新公馆……

说到这儿她哭了。

“嗯,”库兹玛皱着眉头,像老年人那样从镜片上方瞧定布特洛奇卡,“都写上了。往下呢?”

“往下吗?”布特洛奇卡小声问。她强吞下泪水继续说,“往下,好人,请写得清楚些……交米哈尔·纳扎雷奇·赫罗索夫亲收……”

接着时断时续地说:

“寄给亲爱的宝贝米哈尔。你怎么把我忘了,音讯全无呢…你也知道,咱们住的房是租的。现在要撵我们出去,可我们去哪儿呢?……亲爱的儿子米哈尔,看着上帝的分儿上,赶快回来一趟吧……”

说着说着淌下了泪水。

“咱们即使挖个地窖,也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凄风苦雨,天色像黄昏那样阴暗,泥泞的庄园里铺满槐树飘零的黄叶,杜尔诺夫卡四周净是翻耕地和冬麦地,乌云没完没了地在头顶飘过,不由得使库兹玛憎恨,可这令人诅咒的地方,一年倒有八个月的风雪,四个月的淫雨,解手都得上牲畜院子或者樱桃林去。在这样的坏天气,只好封闭小客厅的门窗,搬进大客厅过冬,在这儿睡觉、用餐、抽烟,伴随着昏黄的孤灯度过这漫漫黄昏,来回踱步,戴上帽子,穿上呢子外衣,以抵御墙缝里吹来的冷气。有时忘了准备煤油,库兹玛只得在暗地里坐着,只在吃晚饭时才点会儿蜡烛,晚饭只有土豆汤和小米粥。这些汤啊粥啊都由新媳妇绷着脸默默端来。

“上哪儿溜达溜达呢?”有时他想。

附近只有三家庄园主。一个是老公爵小姐莎霍娃,她连贵族长也不接待,嫌那人没教养;另一个是退役宪兵军官扎克尔日夫斯基,患有痔疮,脾气暴虐,恐怕连他的门槛也不容跨;最后是小地主贵族巴索夫,住农家小舍,娶一个普通村妇为妻,开口不离马轭和牲口。就说科洛杰兹村的神父彼得,因杜尔诺夫卡属他教区,有一次来看望过库兹玛,但无论库兹玛或者神父都没有进一步结交的愿望。库兹玛请他喝了杯茶,那也是神父见到桌上的茶饮,不自然地笑起来:“茶饮,好极了!我看你不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那笑声跟他的人根本不配,倒像是另外一个人替他这个瘦宽肩、贼眉鼠眼的人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