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13/26页)

“变天啦!这会儿青苗正需要雨水哩。”

翻耕第二遍休闲地的时候他就说道:

“不耕两遍,吃不上面。老一辈人都这么说。”

他当过兵,曾在高加索服役,但军旅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关于高加索,啥也道不出,只知道那山外有山,地下能冒出滚烫的水,奇怪得很。“把羊肉投进去,没一会儿就煮熟了,如果不立刻取出来,又变成了生的……”他并不因自己见过大世面而扬扬得意,甚至瞧不起见过大世面的人,毕竟:那都是身不由己为生计所迫的“流亡”者。他不信传言:“那是瞎扯!”然而他诅咒发誓说,前不久,天刚黑,有一个车轱辘在巴索夫村前滚过,那是巫婆变的。有个傻乎乎的庄户汉子一把抓住轱辘,用腰带把它捆了起来。

“后来呢?”库兹玛问。

“后来吗?”科舍利答,“后来鸡鸣日出,巫婆醒来一看,那根腰带从他嘴巴直穿到屁眼,还在她肚脐那儿打了个结……”

“她咋不解开它?”

“准是结上画过十字。”

“信这样的鬼话你都不害臊?”

“有什么好害臊的?瞎说呗。”

不过库兹玛喜欢听他唱歌。黑暗中,坐在打开的窗前,四周没有一盏灯光,山沟对面的村子里黑漆漆的,静得连苹果从墙外树上掉下来的声音也能听到,此时科舍利敲着梆子在园中慢悠悠地走着,一边用假嗓子唱道:“金丝雀啊,停下你的歌喉吧……”歌词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他夜里在庄园巡逻,白天睡大觉没啥事可做。这一年,迪洪·伊里奇把杜尔诺夫卡的事草草做了个了结。所有牲口统统出清,只剩下一匹马,一头母牛。

天气开始转凉。蓝天变成灰蒙蒙的。四处静悄悄的。红额金翅雀和小山雀在落叶满园的花园里鸣叫。交嘴雀在树林中叽叽喳喳。出现了连雀、灰雀和其他小鸟雀,它们成群地在打谷场上悠闲地起飞,落下,落下,起飞,啄食麦粒上长出的嫩嫩的小绿芽。有时,一只轻盈的小雀,单独停落在一株草茎上……杜尔诺夫卡村后的土豆刨完了。天黑得越来越早。庄园里的人说:“现在火车从咱这儿经过比以前晚了好多。”其实火车运行时刻并没有改变……库兹玛天天坐在窗前读报纸,在一本空账簿上,写着今年春天他在卡扎科沃旅行时跟阿基姆的谈话,以及村中所见所闻……给他印象最深的要数谢雷。

谢雷是村中最穷的、最不中用的庄稼汉。他把地租出去,却又不外出谋生,总坐家中忍冻挨饿,单单想着如何弄到钱买烟抽。每逢聚会,他都要参加。办红白喜事啦,给人家起名字啦,他从不错过一次。为买进卖出或交换一类事儿设的酒席当然也少不了他,甭管这酒席是村里请的,还是邻居请的。谢雷的模样和他的外号“灰溜溜”一点儿不差:灰头土脸,瘦不拉叽,中等个儿头,溜着个肩,短皮袄又破又脏,靴子破了口用皮线缝缝,将就着穿,帽子就更不用说了。家中闲坐的时候从不摘下他那顶破帽,烟斗也从不离嘴。那模样,像是等待天降大任。不过,照他话说,他的运气遭透了,从没有机会干一番大事。而小事——“鸡毛蒜皮的玩意,不干!”难怪受人指责……

“舌头没有骨头,说话轻巧,”谢雷道,“你先拿活给我干,然后再耍你的嘴皮子。”

他的地不算少,有三俄亩,但他要交十个人的人头税,因此也就没心思耕种了。他说:“地租出去,也是万不得已的。按理说地是咱命根子,该好好收拾。可我怎么好好种?”谢雷没等麦子成熟就把青苗卖掉了,按雅科夫的说法,“好货卖了个赖价钱”。不过他却振振有词:“能等到麦子熟吗?”雅科夫眼往别处打量,笑着说:“可不是嘛,最好等一等……”谢雷报以同样的笑,凄凉却傲慢:“最好!你当然说起话来轻巧:你的闺女嫁了人,你的小子娶了媳。可我呢?你瞧瞧,在屋角里坐着哩,那群孩子……要知道,这都是我亲骨肉。为他们我喂了只羊,喂了一口乳猪……可牲畜也要吃食。”

“这事怪不得猪和羊,”雅科夫反驳道,“要怪就得怪自己,老惦记着酒啊,烟啊……酒啊、烟啊……”

雅科夫为不伤邻里和气,赶紧开溜。谢雷不紧不慢冲他背后说的倒是大实话:

“老兄,酒鬼睡一觉就清醒了,傻子可是糊涂一辈子。”

谢雷和兄弟分家以后辗转城乡,长期打短工。有一次交上了好运。有人来找一大批工人打三叶草,打一普特给八十戈比。谢雷去了,打了两普特多。等到打完,谢雷又去承包小麦,给小麦脱粒。他把草籽掺进麦粒,当做坯子收购下来,居然发了笔财,当年秋天就动手盖砖房。但他没有算好。烧饭需要有柴火,那柴火哪里来?而且还没有下锅的粮。不得不把盖顶的草拿来烧火。那砖房一年没有房顶,墙面都熏黑了。又把烟筒拿去换来马轭。当然暂时没有马。但是家业总得一点一点创出来呀!后来谢雷决定,干脆把砖房卖出去,另买新的或是少花些钱另盖泥坯房。他这样计算:从砖房至少也能拆下一万块砖,每一千块卖五卢布或六卢布,至少五十卢布就能到手……实际上只有三千五百块砖。一根大梁原打算卖上五卢布,实际上也只不过卖到两个半……整整一年他都在筹划盖个力不从心的新房,到头来只剩下一个美好愿景,梦想着有一天新房拔地而起,宽敞、坚实、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