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47/79页)

“为什么不去?”朱丽娅说,一边走进较大的那个房间。这套住宅位于顶楼,共有两个房间,一个厨房,面积都很小,天花板也很低。这是朱丽娅的房子,爱拉和她的儿子迈克尔就住在顶楼这三个房间里,那大一点的一间有一张空床,一些书籍和刊物。这里很明亮,光线很好,但看上去平平常常,或者说没有任何特色。爱拉不想按自己的情趣布置它。她有自己的顾忌:这是朱丽娅的房子,家具也是她的。她的情趣只能留待将来。这就是她脑子里所想的一些东西。但她又喜欢住在这里,无意搬到外面去。爱拉走在朱丽娅后面,说:“我不想去。”“你总是不想去。”朱丽娅说,她曲身坐在一张扶手椅里,一边抽着烟。那椅子摆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有点大而无当。朱丽娅是个犹太人,为人直率,身材矮壮,生气勃勃,精力充沛。她是个演员。作为演员,她并没有取得过多大成就。她只扮演一些小角色,这倒还胜任。正如她所抱怨的那样,她俩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平庸的工人阶级喜剧家和平庸的工人阶级悲剧家”。她刚开始为电视台工作,对自己深感不满。

当她说“你总是不想去”时,言辞间就包含着对爱拉和她自己的不满。她老是想往外面跑,任何邀请一概不拒,即使在讨厌自己所扮演的某个角色或某个剧本、巴不得与之毫不相干时,也喜欢做她称之为“抛头露面”的事。她喜欢排练节目,也喜逛剧院里的商店,跟人拉拉家常,说说牢骚怪话。

爱拉为一家妇女杂志工作。三年以来,她一直在撰写有关妇女服饰、化妆品,如何选择男人或守住男人这一类文章,这项工作使她感到很厌倦。她并不适合做这项工作。如果她不是那位女编辑的朋友,人家早就把她解雇了。最近她所做的工作让她感觉好多了。这份杂志有一个介绍医学知识的专栏,由一位医生撰写。每星期都有几百封信寄到编辑部,其中有一半与医学无关,但又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个人问题,不得不一一予以答复。爱拉就负责处理这些信件。她还写过五六篇短篇小说,她自己把它们戏称为“伤感的和女性化的作品”。她和朱丽娅都说,这是她们最不喜欢看的东西。她还写了一部长篇小说的一部分。总之,就表面上看,朱丽娅没有理由妒忌爱拉。但实际上她却妒忌她。

今晚的聚会就在爱拉作为助手为之工作的那位医生的家里。那里地处伦敦北区,离这里很有些距离。爱拉很懒惰,让她挪动一下总得费很大的劲。如果朱丽娅不上楼来,她一定会上床看书了。

“你说过,”朱丽娅说,“你想再结一次婚,但如果你什么人也不见,又怎么能结婚呢?”

“那正是我不能忍受的。”爱拉突然鼓起劲来说,“我如今变成待售的商品了,因此只得出去参加种种聚会。”

“采取这种态度没有任何好处——任何事都得人去做,是不是?”

“我想是吧。”

爱拉坐在床沿上(这床当时作沙发用,上面盖了块柔软的绿色织物),跟朱丽娅一道抽着烟。她巴不得她早点走开。她知道朱丽娅心里搁着什么没有说,但见她皱起眉头,显得很有点局促不安。“除了你办公室里的那些装腔作势的人,你什么人也不见。”朱丽娅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上周你自己还明确答应过我呢。”

爱拉突然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朱丽娅也跟着笑了。她俩即刻又变得亲热无间。

朱丽娅最后的一句话触动了爱拉。她们两人都觉得自己虽然称不上传统的女子,但也算得上循规蹈矩。也就是说,她们是具有传统的情感反应的女人。但事实上,她们的生活始终难以纳入正常的轨道,那是因为她们觉得,或者说她们有理由这样说,她们至今也没有能遇见真正像个男人的异性。结果,她们受到了自己的同类的妒忌和仇视,而男人们在她们身上所用的感情——正如她们自己所抱怨的那样——又是那样的平庸而令人失望。她们的朋友把她们看做藐视传统道德观的女性。如果爱拉说她在等待离婚的那段日子里一直保持谨慎,不向任何一个对她有兴趣的男子作出反应,这话也只有朱丽娅才会相信。如今爱拉自由了。她的丈夫一等离婚手续办妥,第二天就结了婚。爱拉对此漠然以待。这是一桩不幸的婚姻,当然,它与大多数婚姻也没有多大差别。如果仍然凑合着过下去,爱拉会觉得背叛了自己。从外界看来,情况好像是爱拉的丈夫乔治由于爱上了别人才抛弃了她。她讨厌人们由此对她表示的同情,但出于复杂的自尊心,她又不作任何努力去纠正人们的偏见。再说,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