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呼叫转移(第9/20页)

萧萧飞快地加上号,一秒钟都没有耽搁。我想她一定是守了大半夜,手机都被她捏出汗来。我决定先发制人。

——这么晚还没睡?

——你怎么忍心让我等这么久?

——刚忙完。

——你怎么忍心一直不接电话?

——别打了。我还屏蔽着。

——你怎么忍心?

半夜三点钟,一个只会说“你怎么忍心”的女人,显然没有足够的判断力来怀疑我的身份。眼看着要掉下悬崖的人,就算眼前惟一一根枯藤上长满毒刺,她也会死死抓住吧。我一阵得意,揣摩着冯老师的语气,又向前跨了一步。

——打电话就吵架。我觉得我们得换一种方式交流。

——那你能保证别把微信也拉黑吗?原来的那个就没法用了。

——我保证。只要你乖。

紧接着发来两大段语音。我贴在耳边听了两遍。沙哑的女声被哭腔拉扯得走了形,听起来像一团黏糊糊的纱布。句子颠三倒四,说到一半音量突然拉高,直冲耳膜。我听懂三件事:冯树的老婆坐完“移民监”,从美国回来了;萧萧答应过冯老师不去打扰他;萧萧后悔了。

“我答应你的时候不知道我会怀孕。”她尖叫,就好像怀孕不是怀孕,而是半夜在厨房里打开灯,赫然在她眼前蹿过的老鼠。

我没法替她抓住老鼠。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又过了几分钟,她发来一个哭脸,两个字:我乖。

——太晚了,先睡一觉,总有办法解决的。

——好。

安吉拉在床上翻了个身,手越过中线,伸到我这一边。我关掉手机,先是腿再是胳膊再是脑袋,慢慢填上她身边的空位。她嘴里咕哝一声,没醒。我轻轻抬起她白胖的胳膊,帮她侧转回去,掖好被子。也许是我的错觉,月亮仿佛又升高了一点,整张床透亮透亮,就像泡在清水里。

我是个骗子,我想,通讯录里还有很多猎物,他们都背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我数着钱睡过去,醒来才发现,那个说过会乖的女人一点都不乖。我的微信里多出几十条信息,一条条看完已将近中午。这些文化人,上大学读这个士那个士,就是为了大清早写出那么多废话。对他们来说,这就跟刷牙漱口上厕所一样自然。照照镜子,我看到我歪着嘴角一脸苦笑。我只是个兼职骗子,身边只有一台手机两张卡,我家里也没有什么跨国大基站。我得尽快摆平了这一个,才有力气对付下一个。

反正我不能被猎物牵着鼻子走。我决定先晾她一会儿。安吉拉一大早就去发廊上班了。今天装修队不开工,对街的黄焖鸡米饭生意清淡,用不着我去帮忙。姚胖倒是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倒腾一场演唱会的票子,我说不干,手头周转不开。水咕嘟咕嘟冒泡,我先扔了一块方便面,想想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好好吃过什么,又往锅里扔下一块。

吃得下第一块,就吃得下第二块。我脑子里叮一下亮起一盏灯。

我去抓手机,打开新卡,往冯树的号码发一条短信。内容是现成的,我只需要换一种语气,改掉几个字。两包方便面的调料一起跳进锅里,红烧牛肉和辣白菜猪肉的味道在小小的房间里夸张地扭作一团。有那么几秒钟的工夫,我觉得我快要被这股香气活埋了。

——冯老师,这是我的新号码,您存一个呗。原来那个号码不用了,原来那个萧萧也……想明白了。您可别拉黑我,就当收了个新学生。

如果我是个女人,我是说如果,我至少能挑男人爱听的说。我才不会傻到眼看着人家在到处躲我,还冲上前去嚷嚷我怀孕了。从萧萧眼前蹿过的老鼠,在冯老师眼里就是一条蟒蛇,或是一口把他吞下去,或是将他越缠越紧,直到他断气为止。

冯老师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断气。过了一小时,我便确信他没有拉黑我的号码。一切顺利,微信自动搜到冯树的号码。我默默地加上他,他默默地点了“接受”。沉住气,我对自己说。现在我这个号码的微信上只有两个窗口,一个冯树,一个萧萧。不管在现实中他们发生过什么,即将发生什么,此时此刻,在我的手机上,他们紧挨在一起。他们就像两个扎在一起的气球,只有我看到气球上的小洞,看到有什么一直在往外漏。秘密,李波扬说,就是权力。天晓得这两年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神神鬼鬼的理论。

冯树主动打破沉默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意外。

——萧萧,看到你心态很好,我很高兴。

——嗯。都不容易啊冯老师。

——你懂就好。工作还习惯吧?要不要我跟你们主编再打个招呼?

——不必。薛老师很照顾我。谢谢你给我介绍杂志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