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呼叫转移(第8/20页)

手机就是在这愉快的几分钟里响起来的。第一条短信进来时我甚至没听见。客人在一声高一声低地自言自语,我在哼着尧十三的黄色歌曲。这曲子配他的唠叨倒也不难听,我想。我发誓,在那几分钟里,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冯树这个名字,忘记我在半个小时之前还用过他的身份。

第二条进来的提示音正好跟那句关键的歌词重叠,以至于,我觉得我刚刚压低嗓子唱完“鸡巴”两个字,就听见一记清脆的、类似于放屁的声音。接得实在太巧了,我只能一边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搜寻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手机亮着,我腾出左手按了两下,两条短信一起跳出来。

——冯树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拉黑了我一个月,又扔个新号码给我,我打过去还是忙音。您是在故意逗我吗?

——你给个机会,我可以好好说话。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差点以为是安吉拉出事,腿一抖,在眼看着要闯过红灯时终于踩住刹车。此时大半个车身已经跨过停车线。幸好后面空着一大段,没有车逼上来。这个路口的红绿灯要等三十秒,足够我用三秒钟意识到这两条短信都来自那张新开的卡,而且来自同一个人。剩下二十七秒,我的脑筋飞快地转动,把这两条的内容合到一起,拼出一个名叫萧萧的女人。

萧萧是冯树的学生,也许不仅仅是学生。萧萧被她的老师,也许不仅仅是老师,拉进了黑名单。萧萧接到了她以为是冯老师其实是我发的短信。萧萧以为在黑夜里看到了一束光。萧萧想抓住这束光,她打了冯老师的新号码,却被我设置的呼叫转移挪到了冯老师的旧号码。那边还是冷冰冰的忙音,拉黑的并没有变白。冯老师也许正在睡另一个女学生,他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回想起来,我有一万个理由学着冯老师的样子,当场把萧萧拉黑。看样子冯老师是个成功的男人,让成功的男人头痛的女人一定是个麻烦的女人。一个有专业精神的骗子不应该自找麻烦,他的好奇心必须适可而止,为他的目标服务。更何况,冯树拉黑萧萧的号码,也许就跟我按掉安吉拉的电话一样。我敢打赌,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不能理解这种快感。

然而红灯在这一刻换成了绿灯。我的车,不,那男人的车,一个趔趄,往前冲。前面一马平川,车很快就达到了最匹配它性能的速度。在这种速度下,不是我在开车,而是车在开我。后座上的男人话越来越少,我几乎能感觉到酒精在他的大脑里弥漫的路线。管说话的和管思考的区域应该都沦陷了,接下来那块可能管做梦,因为我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正在变成含糊不清的梦呓,夹杂着几声反胃和咽口水的声音。我取得了真正的统治权:如果我乐意,我可以随时来个急刹车,让他吐出来。

人在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下容易产生幻觉,他会觉得对任何事情,那些跟他不相干的事情都有发言权。他甚至觉得这些事靠自己耍点小聪明就能解决。萧萧的第三条短信就在这时候闯进来,它是那么清晰、简短,像一道闪电。

——我想我怀孕了。

事实证明,这一单生意并不好做。我是说代驾的这一单。我不晓得这个人到底喝了什么酒,这种酒精到底要让他的情绪转几个弯。总之车到他家以后,我只好耐心地等着他醒过来,发呆,然后毫无预兆地捂着脸哭出声。

“一个人,他妈的我一个人喝。”

可你至少喝得起酒。

“干马提尼。到第三杯就喝不下去了。”

这是我见过的酒量最差的客人。

“你懂吗?就他妈一个人怎么喝,九点就买单走人。”

可这车是你的,这独栋别墅也是你的。

最后我也毫无预兆地嚷起来。我说你能快点哭完吗,我还有生意要做,我得蹬着车滑到地铁站,然后至少坐五站才有希望接到人,这里是别墅区不是酒店区,这里没有生意做你懂不懂。你喝酒的时候,有人在加班有人在偷东西,还有人在怀孕。所以你能不能快一点?

他被我嚷傻了,递来三张一百说别找了。我没客气,揣进口袋,蹬上滑板车,头也不回地往地铁站跑。进站前,我拿出手机,回复萧萧:忙着。别闹。过会联系。

萧萧果然安静下来。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想关我屁事回家就关机睡觉。半夜三点摸黑进门,安吉拉睡得人事不省,月光透过破窗帘洒在我这边。插座在床头板斜下方,我抓起一只枕头垫在屁股和半截翘起的地板之间,插上手机充电。切换到新卡的微信账号只需要两秒钟,新账号自动搜索到萧萧的号码只需要十秒,去年用几百块买来的旧智能手机——多半是小偷卖给二手店的销赃货——质量好得简直像个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