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的故事(第16/18页)

我不那么悲观,脚踏实地的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不一定要等到下一个时代,就会成为社会的主流力量。“他怎么不灵活,怎么不圆通,”我为丁丁辨解:“他能跟杨菲尔玛进城来,就表明他懂得鱼和熊掌可以得兼的道理。按照我理解的他,那个一条道走到黑,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家伙,本来会掉头不顾,回到那座垃圾山,做他想做的事。可他没有,开着老爷车一直在后面跟着。”

“那--”老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对那个抽莫合烟的小子,不感兴趣!”

“我在琢磨,跟回来的丁丁,还是早先那个丁丁嘛?”

“哦,天啊!”我为我那忘年交的朋友感到尴尬:“死丁到底,你看不上,不做死丁,你还是看不上,真是难做人啊!”

“不是这个意思,算了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你还是看看小姐打发人送来的请柬吧!”

我不禁诧异,怎么明天九点在长城饭店,就开《东京垃圾の研究》中文版翻译出版的新闻发布会啦?

“有什么不妥当吗?”老伴看我神色有异,连忙走过来问我。

我让她仔细端详这张请柬,上面印有中英日三国文字,想必是早有准备。为什么不能事先给我打声招呼?一路上,她有空吹嘘她换了第四次的豪华轿车,顺便说一声明天开会,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托我为这部中文版写的序,我还没有动笔呢?

“你是不是觉得其中有一丝阴谋的气味?那个杨菲尔玛可是一个人精。”

“不不不,”我不否认有过那一瞬间的怀疑,但我想到昨晚分手时的场面,马上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可能,不可能……”于是,我把这条线索联结起来了,正像她说过的那样,是一个两口子的磨合过程。她为什么一定死乞白赖地要把丁丁找回来呢,我明白了,就是要让他在明天的会场上,得到一个意料不到的惊喜啊!事情从这本讲垃圾的书开始,那么最好的结束,莫过于在这本书的翻译出版上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这真是一个铁娘子,铁女人,或者是铁小姐,她说到的,就一定要做到,你不是要做这个梦嘛?我就让你实现这个梦。于是,磨合好了的这两口子,联袂向观众招手,我似乎看到了一出喜剧落幕时皆大欢喜的场面。

第二天,当我走进会场的时候,绝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个长幼咸集,群贤毕至的盛会。这是用不着替她犯愁的事,她认识半个北京城里的头面人物,另半个北京城里的头面人物,她虽然不认识,但认识她。因此,我一看签名簿,便晓得该来的几乎都来捧场了。

我先看到那个北海道钊路市一间小酒馆老板娘的情人,准确地说,是他先看到了我,便拉了一个日本留学生过来同我攀谈。很显然,在这么多出版界,新闻界,文化界,以及政要,首长,官员,和环保方面的人士中间,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感到惶恐和孤独。他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像溺水人捞着一根稻草似地握住我手不放,使我想起少年时代逃难的经验。我不晓得为什么当时的上海人,称呼日本侵略军为“萝卜头”,是不是因为外强中干的缘故?说他们一旦落单的时候,是很胆怯的,很没有武士道精神的。但只要有三个以上的皇军结群,便一定兽性发作,奸淫烧杀,三光政策,来了精神。你就看那些国会议员便知道了,只要三两个人一起哄,肯定就会有人跳出来大放厥词,否认南京大屠杀,否认慰安妇,否认侵略战争,跑去靖国神社朝拜东条英矶和山本五十六。

这位义务当翻译的日本留学生,日文当然不会错,但中文实在“鸦鸦乌”,好容易才弄懂他已经把这本书,包括发行港、澳、台、东南亚的简繁字体的中文版权,交给杨菲尔玛,而且,还答应为她将要开办的生态旅游,绿色旅游,中日青年环保度假营的活动,在路线设计,在科学论证方面,提供咨询。他特地申明,这都是无偿服务。我想,她为你举办了你一生也不曾有过的出足风头的活动,她为你搞到那么多比你在日本要好听得多的头衔,那她不从你身上收回全部投资,也就不是令好多同行敬畏的杨菲尔玛了。

他请我谅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是这个时代的宠儿,而丁丁君,对不起,也许下一个世纪--”

“那么这位生不逢时的年青人呢?”

“他来了,刚才还在这里,我们争论垃圾的集中处理问题。咦,不是在那边吗?”朝他手指的方向,在大厅的另侧,我发现丁丁站在那里。他也看到了我,便伸出了手向我示意。大厅里熙熙攘攘,尽是些或衣冠楚楚,或珠光宝气的与会者,我想,很可能杨菲尔玛把她乡村俱乐部里的豪富,都拉来助兴了吧?因为这些非文化界的来宾,每张面孔我都很陌生,但他们好象和丁丁有一面之缘,很可能因为他是他们寄予期望的明日之星吧?由于要不断地打招呼,他想往我这边靠拢,竟一时挤不过来。看他的表情,大概杨菲尔玛尚未把谜底向他揭晓,仍旧蒙在鼓里,所以,本不应是局外人的他,却无所事事,就有点不自在了。“浑小子,这是给你开的会呀!高田风光,你更有面子啊!一会儿,等着瞧热闹吧!”我真羡慕他有这样一个贤内助,虽然是加引号的妻子,在法律上只能算是事实婚姻,但她能安排得如此妥贴,老弟你不费举手之劳,便坐享其成,这种幸福,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有机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