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22/32页)

没多久,那栋仓库就关掉了;然后出现了其他地方;再然后,又是另一个地方。混凝土城市很小,商人、公务员以及住在城里的其他人都不愿这类声色场所离他们的住宅和家人太近。因此那些蓝灯泡、那些和墙等高的幽暗镜子不得不从一个临时地点转移到另一个临时地点。建任何永久性场所都是不值得的,既然这行业赖以存在的驻军随时可能调走。

一天晚上,在一群涂脂抹粉、裙衫鲜亮的姑娘中,我看见了木匠朱利奥的女儿,就是我来这儿的第一天早晨遇到的那个女孩,当时她放下扫帚,坐到旧扶手椅上,想跟我来一场彬彬有礼的谈话。之后她还告诉我:她家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当她父亲酩酊大醉或对家里人大打出手的时候,她不得不在小屋里来回踱步,积攒睡意。后来我听说这孩子学了她父亲的样,也开始酗酒,还常常往外跑。我想,就像我有阿尔瓦罗带着,她也有朋友带她来这里。

我立刻决定假装没看见她,而她看起来也作出了同样的决定。因此,当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像彼此并不相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她。而她,当我们事后在庄园里遇到的时候,也一个字不提,甚至连一个暗示心照不宣的手势都没有。她既没有睁大眼睛,也没有抬一抬眉毛或歪一歪嘴角。后来再想起此事,我觉得正是在这一刻,我背叛了安娜,玷污了她,就在她自己的房子里。

科雷亚夫妇走了一年。之后,有消息流传开来,大家陆陆续续听说,加辛托死了。是在伦敦的一家酒店里,睡梦中死去的。阿尔瓦罗乱了阵脚。他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他一直是跟加辛托打交道;他感觉卡拉不喜欢他。

大约一个月之后,卡拉再次出现,拜访她认识的人家,收取同情。她一遍又一遍诉说死亡是何等突然,他们刚从几家大商店购物回来,打开的包装凌乱地堆在床边,而那床竟成了可怜的加辛托的临终之床。她原想将遗体运回殖民地,但她对城里的小墓园“感觉不对”(受诺伦尼亚太太的影响)。因此她将遗体送到葡萄牙去了,送到加辛托的纯葡萄牙血统的祖父入葬的乡村小镇。这一番忙碌让她无暇悲伤。悲伤过后才来,尤其是当她在里斯本见到一些乞丐的时候。她说:“我就想:这些人活着完全没有意义,偏偏还活着。加辛托活着有那么多事要做,却偏偏死了。”这样的不公让她无法承受。她在大街上痛哭起来,让接近她的乞丐有些不安,其中几个甚至请求她的原谅。(后来安娜对我说:“以前我一直以为,加辛托相信,一个人只要足够有钱,就不会死。或者说,只要他自己变得很有钱,他就不会死。但我只当那是个玩笑。我并不认为真是那样。”)

卡拉说,加辛托一直很在意金钱带给人们的差异,所以他才工作得这么辛苦。他曾对两个在里斯本念书的孩子说,他们绝对不能搭乘公共汽车,必须坐出租车,绝对不能让人以为他们是殖民地来的无名小卒。就在他死前几天,他还对他们重申过这番话。卡拉反反复复讲述加辛托如何关心孩子,这个顾家的好男人如何如何好;她就这样抹着眼泪,从一家庄园哭诉到另一家庄园。

对阿尔瓦罗,她却很残酷。回来三个星期后,她把他解雇了,叫他带着非洲家人一个月之内搬出他们的混凝土房子,还竭力在别的庄园主面前抹黑他的为人,让他难以找到工作。她说,他生活放荡,有一大堆非洲情妇,靠他当经理的薪水根本养不起。加辛托甚至在差点成了首府的大人物的替罪羊的时候,就嘱咐过她要提防阿尔瓦罗。她说要查账,这浑蛋吓得浑身发抖。她没有加辛托的头脑,对账目也所知甚少,但没过多久,她就看清了加辛托让她留神的花招。伪造的发票(在阿尔瓦罗手里,机器老是损坏,包括那台可靠的德国剑麻轧碎机,那是最简单的老式机器,就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虚报的真发票,当然,还有不存在的工人。科雷亚夫妇在欧洲住得越久,阿尔瓦罗就越肆无忌惮。

卡拉说的这些事,我们都有所耳闻。阿尔瓦罗喜欢以一种愚蠢的、炫耀的口气暗示自己在揩庄园的油水。他对我提过,多半也对别人提过。他以为这样让他显得很有派头,几乎就像半个庄园主。阿尔瓦罗只了解庄园生活,住在庄园宅子里是他的理想。他的葡萄牙人祖父有一座庄园,他的混血儿父亲最早就是在那里当机械工,后来成了低等监工,在一排两居室的混凝土房子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阿尔瓦罗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他精通机械,熟谙养牛和种植,知道如何跟非洲人打交道。他爬上去了。他鲜亮起来了。他为科雷亚夫妇管理庄园,有了像样的混凝土住宅和一辆路虎,变得喜欢摆阔。我认识他之后(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声),他经常送我礼物,然后他会告诉我,他送我的那些东西其实是从科雷亚那里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