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21/32页)

阿尔瓦罗自嘲地扮了个鬼脸——这没有躲过我的眼睛——开始和一个女孩跳舞。起先他动作滑稽,边跳边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但很快他就严肃起来,当他回到我们桌边的时候,分明换了一个人。他的眼睛陷下去了,里面盛满欲望。他对着啤酒杯皱眉头。然后,他佯装恼怒地说道,仿佛屋子里的人都要拉住他似的:“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件事,威利。可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这个鬼地方,我就要干点小营生了。”他眉头紧皱,仿佛怒不可遏,带着舞伴向隐藏在屋子另一头的黑暗中的门口走去。

本来我可以就坐在那儿,喝着啤酒,等阿尔瓦罗出来。但眼神沉静的葡萄牙人懂得怎么做生意,三四分钟之后,一个女孩得到他的暗示,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在她花里胡哨的衣饰之下,是一具瘦小的身体。在她的妆容之下——高颧骨上的胭脂,眼皮上的青色眼影——是一张年轻的脸。我看着她的“阿拉伯”面孔,不怎么激动得起来,我想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会让阿尔瓦罗激动。她站起来,让我跟她走,我就跟着她走了。我们走到黑暗角落里的那扇小门前。混凝土走道两侧有几个小隔间。隔墙并没有伸到天花板,每一个隔间的后墙上都挂着两盏光秃秃的灯泡。我觉得,我要是仔细听,也许能听见阿尔瓦罗的声音。由于是仓库改造的,隔间显得尤为粗陋。这地方可能随时会关掉,届时老板不会有什么损失。

脱下硬邦邦的衣服,那女孩真的非常瘦小。但她很结实,小时候一定干过许多体力活。安娜不是这样的,她很瘦弱。我抚摸着女孩的乳房,小小的,仅比她身体的其他部位稍稍柔软些。阿尔瓦罗会喜欢这样的乳房;可以想象硬硬的小乳头在廉价的乡下棉布裙里挺立的样子。但这个女孩的乳头却很大很松软:她已经生过孩子了,也许不止一个。我无法对她产生欲望。即使我有欲望,所有那些旧日鬼魂也会缠住我不放:家乡的鬼魂,十一二年前的伦敦的鬼魂,苏活区的丑陋妓女,诺丁山的破房子里地板上的床垫上琼的大屁股,所有的羞耻和无能。我想,这个被我压在军队丢弃的廉价床垫上的可怜女孩不会和我发生任何关系。

迄今为止,那女孩的眼神一直是茫然的。但接下来,当我就快不行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神情,其中包含了命令、挑衅和需要。她的身体紧绷起来,强健的手臂和双腿挤压着我。一瞬间——就像盯着瞄准器决定扣动扳机那一瞬间——我想到:“阿尔瓦罗活着就是为了这个。”我复苏了。

事后,我和阿尔瓦罗都无精打采。快到庄园的时候,阿尔瓦罗才重新变回原来生气勃勃、善解人意的样子。大门外半圆形台阶上为我留了一盏汽灯。安娜在她外祖父的雕花大床上酣睡。大约两个钟头前,我曾经想到她,不公平地贬低她。我得先冲个澡,才能在她身边躺下。浴室里的古董器具——葡萄牙制造的热水锅炉、灵巧的喷头、饰有雕花金属撑脚的碎纹洗脸盆——依然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它们让我想起每一个曾经在这张雕花大床上酣睡过的人:安娜的外祖父——他抛弃了为自己生儿育女的非洲女人;安娜的母亲——她被自己的丈夫和情人先后抛弃;以及安娜的父亲——他抛弃了所有人。那天晚上,我并不觉得自己严重地或无法挽回地背叛了安娜。说实话,发生的那些事情很空洞,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欲望或真正的满足。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是那一瞬间,那女孩以命令的眼神看着我,我感觉到她瘦小身躯的张力。我想不出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去做这些事。但我潜意识里觉得,一定有什么原因。

正如人驾车走完一段漫长、紧张或危险的路程之后停下来睡觉,头脑中仍会感到道路飞驰,当我在安娜身边躺下时,那一瞬间的画面仍在我眼前闪现。没过一个星期,它将我再次召回城郊那个改装过的仓库,召回那幽蓝的灯光、舞池和小隔间中。这一次,我没有寻找任何应付安娜的借口。

我开始对性、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一种新的看法。仿佛对自我有了新的认识。性冲动是与生俱来的,但性技巧却并非如此,也没有什么培训学校。像我这样的人只能跌跌撞撞地尽力摸索,等待着领悟的契机。我三十三岁了。至今——离开伦敦之后,伦敦的那些不值一提——我所知道的就只有和安娜在一起后获得的那些。我们刚到非洲的时候,非常有激情。或者说,是我非常有激情。也许确是真正的兴奋,有过一些豁然开朗的性爱瞬间。但十年前的那种激情,很大一部分可能并非源于肉欲或真正的渴望,而是源于我孩子般的紧张和恐惧:害怕身处非洲,害怕陷入虚无。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过那种激情。即使是在还充满激情的时期,安娜也带着几分羞怯;当我对她们家族的历史有了更多了解之后,我理解了她的羞怯。所以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很般配的。我们依偎着彼此,感觉很舒适。我们变得很亲密,没有在对方以外寻找满足,事实上也不知道还可能存在别种满足。如果没有阿尔瓦罗,我大概会继续这样的生活,在性爱和肉欲方面,不会比我那穷困潦倒的父亲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