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12/32页)

安娜知道人家是怎么说她父亲的。我们谈起这些事的时候,她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但那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我想,他在葡萄牙的时候,以为这段婚姻除了能给他带来其他好处,我的意思是钱,还能帮助他以特权阶层的身份去往这个新的国家。但是他无法习惯丛林的生活。他本来就不是积极活跃的人,来到这里之后,更没有精神了。他做的事越少,躲在卧室里的时间越长,精神就越颓靡。他并不恨我,也不恨我妈妈和外公。他就是提不起精神。他讨厌人家叫他做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还记得他痛苦愤怒时扭曲的表情。他真的需要帮助。我小时候把他当病人,以为他的卧室就是病房。我的童年因此很不愉快。我小时候经常这样想我的父母:‘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我也是人,我也需要帮助。我不是他们偶然造出来的玩具。’”

后来,安娜的父母分居了。她母亲住在他们家在首府的房子里,照顾在教会学校念书的安娜。有很多年,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家出了问题。这是殖民时代常见的生活模式:妻子在首府或沿海城市照顾上学的子女,丈夫则在家管理庄园。由于长期分离,丈夫往往会开始和非洲女人同居,有了非洲家庭。但他们家的情况不同:安娜的母亲在首府有了情人,是一个混血儿,公务员,在海关职位很高,但仍然只是一个公务员。这事越传越广,变得尽人皆知。安娜的外祖父这时候已是风烛残年,觉得自己受到了嘲弄。他责备安娜的母亲嫁错了人,其他事也都做错了。他认为那全是因为她的非洲血统。他在临终前改了遗嘱,把原本预备留给安娜母亲的东西都给了安娜。

当时安娜在英国读语言学校。她说:“我想摆脱葡萄牙语。我认为那正是我外公如此狭隘的原因。他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葡萄牙、葡属非洲、果阿和巴西。由于葡萄牙语,世界的其他部分都被从他的头脑中过滤掉了。而我也不想学南非英语,虽然这里的人都在学。我想学英国英语。”

她父亲失踪时,她仍在牛津读语言学校。某一天他离开庄园,一去不返。并且带走了庄园的一大笔财产。他钻了法律的空子,把安娜的一半地产都抵押了出去,包括首府的那套房子。安娜没办法偿还他借走的钱,所以抵押给银行的就都归了银行。监工和其他人二十多年来对她父亲的怀疑看来没错。就是在这个时候,安娜请母亲和她的情人来庄园住。她从语言学校毕业后也回到庄园,他们生活得很愉快,直到有一天晚上,那个情人试图爬上她的雕花大床。

她说:“不过我在伦敦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只是借用了别人的名字。”

她依然爱她父亲。她说:“我觉得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他一直就有这样的计划。他的所作所为,恐怕计划了很久。他可能多次前往首府,多次和律师及银行的人会面。但他也的确有病。没有精神,没人帮他。他爱我。对这一点我从不怀疑。遇见你之前不久,我曾去葡萄牙看过他。那里是他的归宿。他先去了南非,但在那里过得很艰难。他不喜欢做什么事都要用外语。他也可以去巴西,但他不敢。于是他回到葡萄牙。他住在科英布拉一栋现代化大楼里的一套小公寓中。没有太值钱的东西。但他依然在靠着抵押来的钱度日。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说他是挖到金子了。他一个人住。公寓里没有女人的痕迹。简简单单,空空荡荡,让我心疼。他满怀柔情,但表达的方式非常老套。有一次,他要我去卧室,拿他放在床边桌上的药,我过去打开抽屉,却看见一张柯达620快照,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我觉得自己就要哭了。但紧接着我就想:‘这是他计划好的。’我冷静下来,尽量不露声色地回到他身边。他有两间卧室,把其中一间叫作工作室。这让我不解,但后来发现他是在制作现代青铜雕塑,小小的半马、半鸟,或其他半个什么,一边是绿色,很粗糙,另一边则打磨得极其光亮。我真的喜欢他这些作品。他说每一件都要花上两三个月。他送给我一只小小的鹰。我把它放在包里,每天都要拿出来把玩,抚摸它光亮的半边和粗糙的另外半边。有两三个星期,我真的以为他是艺术家,这让我很骄傲。我想他之所以会做出那所有事情,都是因为他是艺术家。接下来我发现他的这种青铜雕塑到处都有。是纪念品。他在工作室里干的活儿也是他的懒惰的一部分。我为自己感到羞耻,竟然当他是艺术家,也没有继续追问。去问我本该问的问题。这事就发生在我遇见你之前不久。我想现在你能理解为什么你写的故事会感染我了吧。所有的欺骗、伪装,以及真实的不幸。让人难以置信。所以我写信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