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婚(第5/8页)

“你们干过什么?”她吃惊地问。尽管莱奥一再示意不要说,乔纳森还是兴高采烈、毫无顾忌地大声继续讲着,他就是那么口无遮拦。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有一回我们喝得烂醉,莱奥和我就打了个赌。我说:赌你不会吃狗屎!莱奥问:我们赌什么?我说:只要你吃,我也吃。我当然没料到他会真吃。我怎么跟你们说呢,回家的路上他弯下腰就……”

薇薇安捂着嘴往外跑。阿尔玛喊道:“乔纳森,这儿吃饭呢,你讲的都是什么恶心事啊!”可乔纳森欲罢不能。古德龙眼含泪水抓住了莱奥的胳膊。

“你干过这事,”她问道,“真的干过这事?”

“就吃了一点儿,”莱奥避重就轻地说。她号哭起来:“可我吻过你!”又呜咽着说:“好恶心!”接着她也一口气干了一杯红酒,就如同必须把什么冲下去似的。“别糟蹋这种红酒!”海因茨哀求道,“这种酒得小口小口地抿!”

“他吃了,”乔纳森满意地说,“然后我也吃了。你们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俩难受得不行,可怜得很,我们互相对望着说:‘现在我们俩全吃了狗屎,这又有什么用呢?’”他笑得停不下来,莱奥充满歉意地补充道:“我们接着又喝了一瓶白酒,而且得我出钱。”然后他冲还在呜咽的古德龙吼道:“活见鬼,那时候我还根本不认识你呢!”

“我跟一个吃过狗屎的男人生了个孩子,”古德龙哭着说,“这事让我将来跟孩子怎么交代!”“根本不用提,”莱奥说,“根本别提,古德龙。就这么简单。”他又对乔纳森说:“你这个混账,非得揭这个短不可吗?”

阿尔玛要出去看看薇薇安,可安尼塔伸手拦住了她。

“让她吐去吧,”她说,“她反正有神经性暴食症,吃了再吐习以为常,这对她不算事。”

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说:“我刚刚读到不开化的民族吃掉他们的老人,以保障进步。”

“这跟现在说的狗屎有什么关系?”古德龙问,本不太有把握地说:“你觉得哪个更恶心,吃狗屎还是老男人?”

乔纳森是唯一还能笑得出的。

“绝妙的主意,”他说,“老男人都应该被吃掉。可我们却做了些什么?我们却让他们进了议会、科学院和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他们做得对,从前的人完全不能说是蒙昧的。”

“可吃狗屎就是蒙昧,”古德龙厌恶地说,并对莱奥挑衅道,“现在我可没法吻你了,吻前必会想起这档子恶心事。”

阿尔玛看到莱奥龇牙一笑,她不能确定,莱奥是否期待着老婆的吻。“唉,吃饭的时候讲这种故事,我确实认为会倒胃口。”海因茨嘟囔道。本建议:“我是不是该去看看薇薇安?”“不用小题大做。”海因茨说。

“总不会比衰老更令人倒胃口吧,”乔纳森愤愤地说,“屎难道会比一具衰老、变质的尸体更恶心?”安尼塔叫道:“千万别聊这个话题了,不久前我买了一件游泳衣,进那种三面有镜子、照明灯锃亮的试衣间去试。我被那里看到的镜像中的自己吓了个半死,回家痛哭了两天。”

“你买游泳衣干吗呢,”乔纳森问,“有什么用?”“当然是游泳用了,你个白痴。”安尼塔回答道,他看着她,喝干了杯中酒,又一次问道:“有什么用?”

是的,阿尔玛想,我们为什么如此绝望地期盼青春永驻、魅力长存、健康貌美呢?就好像我们能阻挡住衰败的下场似的。我们会被人称作老年人,大家都假装衰老与死亡并不存在,其实再过几年我们都会满脸皱纹、老态龙钟,最后死掉。

“你们听说过费里尼的那个故事吗?”乔纳森问。正好刚刚又走进屋的薇薇安叹道:“你现在可千万别说他也吃过狗屎。”

“没有,”乔纳森说,“他在旅馆的走廊里看见一个老男人,这位走出房间锁好门,马上又把房门打开,探进头去用鼻子嗅着。‘您干什么呢?’费里尼问,那人回答道:‘我在检查,我离开房间后,那里是否充满老男人的味道。’费里尼说,此后他也学着这么做,结果令人沮丧,永远闻到一股老男人味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薇薇安再次坐下来,推开盘子说:“现在我什么也吃不下了。”

“别这么做作,”海因茨拿过她的盘子,把她剩下的吃完了,“我还以为,像你这种能吃发臭的活牡蛎的主儿,根本不会觉得什么东西令人恶心呢。”

“你们知道我从哪儿意识到自己老了吗?”乔纳森问,“我发现自己在火车上不再看书了。我因要去各地朗读自己的作品,经常在路上,从前我在火车里着魔般地工作:看报纸、写东西、阅读。现在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风景,只想看风景,这让我的心灵平静。我戴上耳机听舒伯特,只能听他的曲子了,别人的音乐根本令我无法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