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婚(第6/8页)

莱奥说:“你该听听鲍勃·迪伦。”乔纳森粗暴地回答道:“别拿你那狗屁的鲍勃·迪伦来烦我,你有什么资格谈衰老!”然后为了缓和气氛他又跟莱奥碰了碰杯,这样他们又重归于好,莱奥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我现在得喝点儿白的,”平时从不喝白酒的古德龙宣布说,“要不狗屎的事就过不去。”

“你别跟那可恶的狗屎没完没了好不好!”海因茨说着给她倒了一杯格拉帕。安尼塔接过话茬道:“喔,说起白酒,前些日子我去克罗伊茨贝格[14],那儿有个酒馆,橱窗里挂着块牌子:浅色白酒,两马克;深色白酒,两马克。”[15]

“什么意思?”薇薇安问。安尼塔又重复了一遍:“浅色白酒,两马克;深色白酒,两马克。”说完又捧腹大笑。薇薇安生气地问:“这有什么可笑的呢?”乔纳森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

“这没错,”他说,“这就是柏林,总是清清楚楚,总是明明白白。哈克雪庭院[16]的一堵墙上至今还写着:‘从底层筑起社会反抗力量!’”

“你去柏林做什么?”阿尔玛问,“我还以为你讨厌柏林呢。”

“谁不讨厌柏林?”乔纳森说,“但这并不妨碍我偶尔去一趟。我是去作报告的,题目是:肥皂剧在转世研究中的意义。”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古德龙问,她在印度浦那住过很长时间,是转世研究方面的专家。

“是的,”乔纳森说,“我是在开玩笑。”古德龙被弄糊涂了,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了。

在吃由树莓、红酒、奶油混合制成的餐后甜点时,本敲了敲他的酒杯,想致辞。

“别,本!”阿尔玛尖锐地说,“请不要说,现在不要这么做。”她害怕他老生常谈、没完没了,也怕他谈到太私人的幸福、感恩和二十五年的美好生活等等,这会让她无法承受的。

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她说:“可这是我们的纪念日,我想……”

“正因为如此,”她说,“你不要现在这么做。”

海因茨站起来说:“那我就代劳吧。本,阿尔玛,你们仍旧在一起,这太美妙了。我祝福你们和我们大伙儿。阿尔玛,谢谢你的美味佳肴!我希望,你们还会幸福地继续长期生活在一起。”

“没有幸福。”乔纳森反驳道,薇薇安喊道:“有,只是并非人人有。”

“幸福,”乔纳森说,“是照在旅馆壁纸上的太阳。否则它只存在于回忆中。只有失去幸福后,人才知道什么是幸福。”阿尔玛知道,她曾经很幸福,和本在一起时也曾很幸福,但这已经成为过往。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呢?是很严重的事,还是从根本上说很平常的事?地毯也会越用越旧,不是吗?

本不想就这么被剥夺了发言权,他又重新开始。

“我想给你们讲一些事,”他说,“是阿尔玛和我去年夏天遇到的。”

“别,本,”阿尔玛说,“这是一件涉及个人隐私的故事,请你不要现在讲。”

本既吃惊又生气地望着她。“这有什么可私密的?”他问,“就是个疯狂的故事而已,何况在座的都是咱们的朋友。是这么回事,你们知道,去年阿尔玛和我又去了一趟法国,去的是布列塔尼,我们刚结婚那阵子常去那儿。”

阿尔玛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走了出去。安尼塔跟随她进了厨房。

“你怎么了,”安尼塔问,“这是个什么故事,讲的事我知道吗?”

“不,”阿尔玛说,“没人知道,我不觉得这是他现在还可以骄傲地讲述的事。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这件事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我的胸口上。”

她向安尼塔讲起了这次令人失望的旅行。一连数小时他们驶过长长的林荫道和一座座小村庄,两个人并排而坐却默默无言,大概每个人都在回忆,过去他们曾在何处野餐过,在哪块草地上做过爱,但他们都避免谈起这些,就连在旅馆湿冷的床上也闭口不谈,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谁也不碰谁。

“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阿尔玛说,“去曾经幸福过的地方旧地重游。人感觉到的只有损失,以及这种损失带来的痛。”

她继续讲着,他们后来到达了普雷黑莱尔,这是他们当年夏天第一次一起度假的地方。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在街上遇到他们,突然愣住了,激动得热泪盈眶,拥抱他们、吻他们,高举起他们转圈,一再喊着他们的名字,幸福得忘乎所以。

“这个人就是亚尼克,”她说,“当年他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个农民的儿子,那年夏天我们的露营帐篷支在他家的草地上。他常来找我们玩儿,本教他游泳,我们允许他在田野里开我们的雪铁龙2CV,他还可以抽我的烟。我们跟他爸爸说不要再打他,亚尼克是个柔弱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