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15/18页)

铁匠汤姆是另一个幸存者,他注意到执法部门几个月来一直在寻机抓捕蓝德。他是预定的目标。蓝德的雄辩点燃了激情;他煽动叛乱;他过于自命不凡,决不能让他任意行事。汤姆一直不识字,但喜欢炫耀他手里一本蓝德的《呼吁》,大演说家给他在书上签了名。

琼·沃森是在农场出生的。那天晚上她六岁。袭击发生之后,她在森林里游荡了三天,嚼橡子来果腹,后来一支马车队发现了她。长大以后,她自称美国历史的学生,认清了历史的必然。她说白人城镇只是集结起来,自行拔除了他们中间的黑人堡垒。那正是欧洲裔的行事方式,她说。如果控制不了它,他们就毁灭它。

如果农场真有谁知道要发生什么,他们也没露出任何迹象。星期六在懒洋洋的平静中开始了。科拉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卧室,看罗亚尔给她的最新一本历书。他在芝加哥买的。前晚午夜时分,他敲开她的房门,把书给她,他知道她醒着。很晚了,她不想打扰西比尔和莫莉。科拉第一次把他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到明年的历书,她喜不自胜。它厚得像祈祷书。科拉跟罗亚尔讲过她在北卡罗来纳阁楼上的那些日子,可是看见封面上的年份——用魔法从未来召唤而来的东西——科拉自己也像着了魔。她对罗亚尔讲了她在兰德尔种植园摘棉花、搬棉包的童年。讲了外婆阿贾里,她是从非洲的家里绑架来的,种了小小的一角土地,那是她声称自己拥有的唯一的一件东西。科拉讲了她的母亲梅布尔,她有一天逃走了,把女儿留在这无常的世界上自生自灭。讲了布莱克和狗屋,以及她怎样手握斧头与他对峙。她把那天晚上他们在熏肉房后祸害她的事告诉了罗亚尔,并为她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向他道歉,罗亚尔要她别说了。受了这么多的伤害,罗亚尔说,应该得到道歉的人是她。他告诉科拉,她的每一个敌人,所有让她受苦的主人和监工,都会受到惩罚,就算不在这个世界,也必将在另一个世界受罚,因为正义可能来得慢也看不见,但终究会在最后做出真正的裁决。他的身体与她紧紧交叠,好让她平息颤抖与啜泣,后来他们就这样睡着了,在瓦伦丁农场一幢木屋的里间,他们进入了梦乡。

科拉不相信他关于正义的那番话,但罗亚尔这样说,她还是很受用。

她在第二天上午醒来,感觉好多了,这时她不得不承认,那番话她确实是相信的,也许只信一点点。

西比尔以为科拉又一次发作了头疼,才卧床不起,于是到了中午给她端来一些吃的。她拿罗亚尔在这儿过夜的事逗弄科拉。她正在缝补参加大会要穿的裙子,看见罗亚尔“手里拎着靴子从这儿溜出去,活像一条狗,偷了口剩饭”。科拉微笑不语。

“昨晚上来的可不止你男人一个。”西比尔说。蓝德回来了。

原来这就是西比尔兴致如此之高的原因所在。她对蓝德钟爱有加。他每次来访都能让她振奋好几天。他那些个美妙的话儿。现在他终于回到了瓦伦丁农场。大会即将召开,结果怎样不得而知。西比尔不想搬到西部,不想离开这个家,可大伙都认定那是蓝德的方案。从一开始讨论迁居,她拿定主意不走。但她不会接受明戈的条件,那样一来,他们将不再为处于危难的人提供庇护。“没有咱这样的地方,哪儿都没有。他想毁了它。”

“瓦伦丁不会让他毁掉的。”科拉说,不过他们在图书馆谈过以后,他好像已经不再拿主意了。

“到时候就知道了。”西比尔说,“我恨不得自己也上去讲一讲,告诉这些人他们应该听什么。”

当天晚上,罗亚尔和科拉坐在第一排,挨着明戈和他的家人,他妻子和孩子,都是他从受人奴役的状态里解救出来的。他妻子安杰拉一声不吭,像平时一样;要想听她开口说话,你得藏到他们家木屋的窗户底下,等她私下里给她男人提供忠告。明戈的两个女儿身穿湖蓝色的裙子,长长的辫子上扎着白丝带。居民们陆续进入会堂时,蓝德和明戈的小女儿玩起了猜谜游戏。她叫阿曼达。她捧着一束绢花;他开了个玩笑,然后他们哈哈大笑。当初科拉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演出短暂的间隙看见蓝德的,他让她想到了莫莉。因为他友善的谈吐,科拉觉得,他想必更愿意一个人待在家中,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举办独奏音乐会。

他有细长而秀美的手指。真是奇妙啊,这个从未摘过一颗棉桃,没挖过一道沟渠,也没尝过九尾鞭滋味的人,却在为那些一直被这些东西定义的人代言。他身形清瘦,皮肤红润,表明了他混合的血统。她从未见过他急促或匆忙。他进退之间有一种优雅的从容,仿佛一片落叶在池塘的水面上漂浮,借着温和的水流,向自己的目标慢慢前进。等他开口说话,你才能看到,把他送到你面前的力量是绝无温和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