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13/18页)

当初一些农场的居民心存感激,提出为瓦伦丁的住宅加盖一幢附属房屋,用来放书,但格洛丽亚建议不妨盖一幢独立的。“那样一来,任何一个有心看书的人,都能在闲暇时这样做了。”这也让瓦伦丁一家有了更多的隐私。他们很慷慨,但毕竟也有界限。

他们在熏肉房附近建起了图书馆。科拉拿着瓦伦丁的书,坐到宽大的椅子上时,屋里飘满了令人愉悦的肉香。罗亚尔说,这是芝加哥以外最大的黑人书报图书馆了。科拉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阅读材料肯定不缺。除了农业百事和涉及各种作物种植的专著,还有一排又一排的历史书。罗马人的雄心和摩尔人的胜利,欧洲的王族世仇。大开本的书里包括地图,那是科拉从未闻知的国土,未被征服的世界的草图。

还有各族有色人迥然相异的作品。它们描述了非洲的帝国和埃及奴隶的奇迹,正是他们建起了金字塔。农场的木匠是真正的能工巧匠——这么多的书,书里装着这么多惊人的事迹,木匠们一定想出了好办法,才没让它们从书架上扑通扑通跳下来。出自黑诗人之手的诗歌小册子,有色人演说家的自传。菲莉丝·惠特利和丘辟特·哈蒙。还有个叫本杰明·班纳克的人,他编纂历书——历书呀!16她囫囵吞枣地把它们全读了——并引托马斯·杰斐逊为知己,正是他起草了《独立宣言》。科拉读到的故事里,有生来就戴着枷锁、后来学会识字的奴隶。有被人从家里掳去、从此再不能与亲人相见的非洲人,他们描述了遭受奴役的种种苦难,以及日后让人毛骨悚然的逃亡过程。她认识到,他们的故事也是她自己的故事。是她早已了然于心的一切有色人的故事,是还未出生的黑人的故事,这是他们获得胜利的基石。

人们把这一切记录到纸上,收入小小的房间。有些人竟然有着和她一样的黑色皮肤。每次打开门,她的脑袋都像笼罩着迷雾。如果要把它们通通读个遍,她非得赶快开始不可。

有天下午,瓦伦丁也来了。科拉与格洛丽亚相处得很好,她把科拉叫作“女冒险家”,因为她在旅途当中经历了很多复杂的局面,但除了问候之外,她从没和格洛丽亚的丈夫说过话。她要还的这份恩情如此巨大,简直无以言表,所以她干脆躲着他。

他注意到了她手里那本书的封面,一本传奇,讲的是一个摩尔人少年变成了七海霸王。语言蛮简单的,她看得很快。“我没读过这一本。”瓦伦丁说,“我听说你喜欢来这儿打发时间。你就是佐治亚来的那个?”

她点点头。

“我没去过那儿——那些报道实在太惨了,我这人动不动就发脾气,弄不好就让我妻子成了寡妇。”

瓦伦丁笑了,科拉也回以微笑。夏天那几个月,他一直都在,照料印第安玉米。地里的工人熟悉靛蓝、烟草,当然还有棉花,但玉米不听摆布。他做讲解时和蔼可亲,又有耐心。季节一变,他便很少露面。身体不舒服,人们说。他大部分时间在农舍度过,打理农场的账目。

他溜溜达达,往地图架子那边走。既然他们同处一室,科拉觉得,这几个月来的沉默必须得纠正一下了。她问起了大会的准备工作。

“是的,大会。”瓦伦丁说,“你认为它开得成吗?”

“非开不可。”科拉说。

因为蓝德的演讲约定,会议已两次延期。农场里这种辩论的风气始于瓦伦丁家厨房的桌子,他和朋友们——后来也有访问学者和著名的废奴分子加入——讨论有色人事务,往往争到午夜之后。需要职业学校,有色人的卫生学校。要在国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如果没有议员,那就与开明的白人结成牢固的联盟。怎样修复奴隶制对心理官能造成的伤害——从前经历过的恐惧,让太多的自由民继续受着往事的奴役。

晚餐谈话变成了惯例,住宅里装不下了,于是移师礼拜堂,格洛丽亚不再端茶送水,由着他们自己照顾自己。在有色人进步的问题上,一派意见倾向于渐进式地改变现状,另一派的时间表则更为急迫,两派在言论上你来我往,激烈交锋。蓝德——他们平生所见最高贵和最雄辩的有色人——到来以后,讨论便带上了更为本地化的色彩。国家的前途是一码事,农场的未来是另一码事。

“明戈很有信心,说这肯定是一次难忘的大会,”瓦伦丁说,“一次雄辩的、胜利的大会。这些日子啊,我真希望他们早点儿把这胜利的大会开成,好让我能在一个体面的时候退下来。”瓦伦丁让明戈的游说弄得疲惫不堪,已经交出了辩论的组织工作。

明戈在农场生活了很长时间,蓝德的主张要付诸讨论时,有一个本地的声音当然会大有助益。他不算一个很有造诣的演说家,而是作为从前的奴隶,为农场里的很大一部分人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