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17/18页)

现在她就要亲眼看到——他们也都将看到——这个波士顿人脑子里在盘算些什么。

“明戈兄弟提出了一些很好的观点。”蓝德说,“我们不能拯救每一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做出尝试。一个有用的妄想有时要好过无用的真相。在这样恶毒的、寒冷的环境里,什么都无法生长,但我们仍然能够拥有鲜花。

“这就是一个妄想:以为我们能摆脱奴役。我们不能。它的伤痕永远不会消退。当你看到你母亲被人卖掉,你父亲遭到毒打,你的姐妹受到工头和主人的凌辱,你可曾想过,你今天会坐在这里,没有铁链,没有枷锁,置身于一个新的大家庭的中间?你以往知道的一切都在告诉你,自由是个骗局——可你还是做到了。我们仍然会逃跑,追随着好心的满月,寻找可以提供庇护的圣堂。

“瓦伦丁农场是一个妄想。谁告诉你们的,黑人应该得到一个避难的地方?谁告诉你们的,你们拥有那样的权利?每一分钟,你们这辈子遭受的苦难都在提出相反的意见。凭着每一个历史事实,它不可能存在。这个地方必定也是一个妄想。可我们做到了。

“美国也是一个妄想,所有妄想当中最壮观的一个。白种人相信,发自内心地相信,夺取这块大陆是他们的权利。屠杀印第安人。发动战争。奴役他们的兄弟。统统都是他们的权利。如果天下还有一丁点儿的公理,这个国家就不应该存在,因为它建国的基础是谋杀,盗窃,残忍的恶行。可我们做到了。

“你们期待我响应明戈的呼吁,渐进式地改变现状,对那些危难中的人关上大门。你们期待我响应另外的一些人,他们认为这个地方离奴隶制凶恶的势力过于接近,所以我们应该向西迁居。我没有答案给你们。我不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怎么会有‘我们’这两个字?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的肤色。我们的祖先来自整个非洲大陆。非洲很大。瓦伦丁兄弟辉煌的图书馆里有世界地图,你们可以自己去看。他们有不同的生存方式,不同的风俗习惯,讲一百种不同的语言。这么大的一个混合体,关押在运奴船上,运到了美国。到北方,到南方。他们的儿子和女儿摘烟叶,种棉花,工作在最大的种植园和最小的农庄。我们是工匠和接生婆,是小贩和传道者。一双双黑色的手建起了白宫,那是我们国家的政府官邸。怎么会有我们这两个字?我们不是一个民族,而是许多不同的民族。一个人何德何能,可以为这个伟大的、美丽的种族代言?这也不是一个种族,而是许多个种族;一个人何德何能,可以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孩子,说出一百万个心愿、希望和祝福?

“因为我们是身在美国的非洲人。世界历史上一个崭新的存在,我们将变成什么,并没有先例可循。

“有肤色就够了。它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这个夜晚,这场讨论,它也必将把我们带进未来。我坚信我们将作为一个整体,起伏,兴衰,作为一个有色人的家庭,与一个白人的家庭比邻而居。我们可以不知道穿过森林的路,但我们可以在跌倒时互相搀扶,我们也必将一起抵达。”

当瓦伦丁农场从前的居民回忆起那个时刻,当他们告诉陌生人和孙辈,他们曾经怎样生活,那一切又是怎样结束,此时虽然已是多年以后,可他们的声音还在颤抖。在费城,在旧金山,在养牛区的小镇和最终安家的牧场,他们都要为那一天死去的人哀悼。他们告诉家人,会堂里的气氛变得敏感,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空中激荡。无论生于自由还是生而为奴,他们都作为一个整体停留在了那个时刻:你盯住北极星、决定逃跑的时刻。也许他们马上就要找到某种新的秩序,马上就要给混乱强加理由,集合他们所有的历史教训,以求影响未来。或者,时间也许会——也必将会——借给这个场合一种它并不拥有的庄严,于是一切都像蓝德强调的那样:他们陷入了妄想。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是真实的。

那一枪击中了蓝德的胸口。他向后跌倒,扯翻了讲台。罗亚尔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他冲向倒地的演讲者时,三粒子弹打进他的后背。他像一个圣维杜斯舞蹈病的患者,急促而猛烈地抽搐几下,便一头栽倒在地。接着是来复枪射击、尖叫和玻璃碎裂汇成的大合唱,一种疯狂的混乱席卷了礼拜堂。

在大屠杀进行期间,屋外的白人欢叫,嘶吼。居民们在慌乱中拥向出口,在靠背长凳之间拥挤,从上面翻越,彼此攀爬,互相践踏。大门口出现了拥堵,人们便爬上窗台。又一阵枪声响起。瓦伦丁的两个儿子帮父亲逃向门口。在舞台左侧,格洛丽亚伏在蓝德身上。她看到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便跟在家人身后撤到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