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罗来纳 North Carolina(第13/16页)

马丁和埃塞尔带着这帮人到处察看,敏捷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有他们老两口。女儿住在别的地方。(黑夜骑士搜查厨房和门廊。)女佣菲奥娜有钥匙,此外就没谁能进这房子了。(上楼。)没有陌生人来拜访过他们,没听到过奇怪的动静,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们搜查两间睡房。)没丢过什么东西。没地窖——他们肯定知道,到目前为止,公园周围的房子都没地窖。阁楼?马丁当天下午还去过一趟呢,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都没发现。

“我们上去看看行吗?”这嗓音粗哑而低沉。科拉在心里认为,说话的是矮个子的黑夜骑士,那个留胡子的。

足音隆隆,踏响通往阁楼的楼梯。他们在废旧的杂物周围走动。其中一人开口说话,吓坏了科拉——他的脑袋就在她身下,只隔了几寸的距离。她屏住呼吸。这些男人宛如一群鲨鱼,在小船下方晃动着鼻吻,寻找着近在咫尺的食物。隔开捕猎者与猎物的,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

“自从浣熊在这儿做了窝,我们就不怎么上来了。”马丁说。

“能闻到它们的尿味。”另一个黑夜骑士说。

执法者们走了。马丁害怕掉进一个精心布设的圈套,因此放弃了午夜的阁楼巡视。科拉待在静谧的黑暗里,轻轻拍着结实的墙壁:它保护了她的安全。

他们逃过了便壶之劫和黑夜骑士。马丁的最后一个坏兆头出现在当天早晨:一伙暴民吊死了一对夫妻。在自家的谷仓里,他们藏匿了两个有色男孩。因为对父母的关爱心生妒意,女儿告发了他们。两个有色男孩虽然年幼,还是去了自由小道,加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画廊。在市场里,埃塞尔的一个邻居跟她谈到此事,她马上就昏死过去了,跌倒在一排果酱之上。

上门搜查越来越频繁。“他们搞围捕一向都很成功,现在他们得努力工作,才能完成抓人的指标了。”马丁说。

科拉提出,这幢房子已经搜过,也许是件好事,他们得过些日子再来了。铁道有了更多时间恢复运营,或是等待另一个机会自然出现。

每当科拉要采取主动,马丁便显得坐立不安。他两手捧着自己童年的玩具,一只木头鸭子。最近这几个月,他把鸭子身上的油漆都抠掉了。“这样说来,通过这些道路的难度增加了一倍。”他说,“那帮小子个个像饿狼一样。”他忽然眼中一亮,“噬——我觉得它的意思是饿急了眼,所以狼吞虎咽。”

科拉一整天都觉得不舒服。她道了晚安,爬进密室。三番五次,死里逃生,可她还是待在几个月里所待的同一个地方,风平浪静。在出发和抵达之间,在旅程的中途,从逃跑的第一天起,她一直像个旅客。一旦起风,她将再度出发,但现在只有空虚的海洋,无边无际。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啊,科拉心想,把一座活生生的监狱变成你唯一的避难所。怎样形容逃犯的状态:她是摆脱了奴役,还是仍然受着它的束缚?自由是个你一看它、它就变化的东西,就像一座森林,近看只是一棵棵繁密的树,但是从远处,从一座空旷的牧场眺望,你就能看到它真正的界限。人是不是自由的与锁链无关,与你拥有多大的空间无关。在种植园,她不自由,但她可以在它的地界上不受限制地走动,品尝空气,追踪夏夜的星光。那个地方表面很大,实际很小。在这儿,她是自由的,远离了主人,可是身处斗室,还要偷偷摸摸。这里如此狭小,她站都站不起来。

几个月来,科拉从未离开这幢房子的顶楼,但她想得多,想得远。北卡罗来纳有一座公平山,她也有自己的公平山。她俯瞰公园里的芸芸众生,眼见着市民们飘向自己要去的地方,或在石头长椅上沐浴阳光,或在绞刑树的树荫下享受凉爽。但他们也是囚徒,像她一样,戴着恐惧的桎梏。马丁和埃塞尔害怕每一扇黑洞洞的窗户后面有警惕的眼睛。每个星期五的夜晚,市民挤在一起,希望借着人多势众,吓退黑暗里的那些东西:正在崛起的黑色种族;捏造罪名的敌人;一个孩子,为了区区一次责骂,便开始从事盛大的复仇,要捣毁全家。还是躲在阁楼上好了,省得去面对邻居、朋友和家人,面对他们那些面孔背后隐藏的东西。

公园支撑着他们,当城市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一幢房屋又一幢房屋地向外扩张时,他们保留下了这绿色的避难所。科拉想起她在兰德尔家的菜园,她珍爱的小地块。如今她把它当成一个笑话了——那么一小块泥土,竟然让她打心眼里相信自己拥有了某种东西。它要是她的,她播过种、除过草并曾亲手采收的棉花也就是她的了。她的小地块只是一个影子,映现着某种远在别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像可怜的迈克尔背诵的《独立宣言》,只是他乡的一个回声。如今科拉跑出来了,见识了这个国家的一角,可她吃不准那份宣言到底有没有反映实情。美国像她一样,是个黑暗里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