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罗来纳 North Carolina(第15/16页)

这都是些老黄历,去年的气象,但科拉很喜欢旧历书,里面装着整个世界。不需要别人来说它们有什么含义。图表和事实无法加以歪曲。月历和气象报告之间的短文和笑话——描写坏脾气的老寡妇和头脑不灵光的黑鬼——像《圣经》里的道德训诫一样让她困惑。这两样东西所讲的,都是她认知范围以外的人类行为。不管是花哨的婚礼习俗,还是赶着一群羔羊穿过沙漠,她从中了解了什么,或是需要了解什么?早晚有一天,她也可以用到历书上介绍的方法吧。什么《大气颂》呀,什么《南海群岛可可树颂》呀。她以前既没听说过颂歌,也没听说过大气,可是随着她一页页地看下去,这些东西渐渐地在她脑子里落了地,生了根。她应不应该有双靴子?她现在知道上油、打蜡、延长靴子寿命的窍门了。如果有一天,她的鸡苗得了鼻塞,那么拿阿魏胶拌上黄油,抹到鸡鼻孔上,就能让它们呼吸通畅。

马丁的父亲需要历书,好为满月做计划——这些书就像对逃犯的祝福。月亮盈而复亏,还有冬夏两至,春雨和初霜。这一切自行运转,全无人类的干预。她努力想象潮汐是什么样子,起起落落,像条小狗,追咬着沙滩,不理会人和人的阴谋诡计。她的气力回来了。

仅凭一己之力,她认不下来所有的字。科拉问埃塞尔:“你能给我念几段吗?”

埃塞尔抱怨几句,但还是翻开了一本历书,书脊已经断裂,为了跟自己妥协,她用了读《圣经》时一样的腔调。“‘常绿树木之移植。常绿树木移植的时间似乎不是特别重要,无论是四月,五月,还是六月……’”

星期五到了,科拉已大为好转。菲奥娜预定在下个星期一回来上工。他们商量好,科拉应该在当天早晨返回阁楼上的密室。马丁和埃塞尔要邀请一两位邻居过来吃点心,以驱散任何流言或猜测。马丁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保不齐还要招待某个看星期五晚会的人呢。他们的门廊有着绝佳的视野。

那天晚上,埃塞尔让科拉待在空余的睡房,只要她保持房间里的黑暗,远离窗口。科拉无意观看每周一次的盛大演出,但是对最后一次在床上舒展身体充满期待。到了最后,马丁和埃塞尔改了主意,不打算请人到家里来了,于是仅有的客人就成了那些没有受到邀请的人——黑鬼秀一开场,他们就走出了人群。

执法者们想搜查他们的家。

演出中断了,市民们闹哄哄地看着公园对面的骚动。埃塞尔想阻拦黑夜骑士。他们把她和马丁推到一边。科拉开始上楼,可是楼梯在毫不含糊地抱怨,过去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听到了太多同样的警报,所以她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躲到楼上去的。她爬到马丁的旧床底下,就是在那儿,他们发现了她,然后像脚镣一样紧抓着她的脚脖子把她拖出去了。他们把她丢下楼梯。她在底下的扶手上撞伤了一只肩膀。她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第一次看到了马丁和埃塞尔的门廊。这儿就是她落网的舞台,一个为市民提供娱乐节目的二号音乐台,四个执法者,身穿白衣黑裤的制服,她躺在他们脚下的木板上。另外四个人控制着马丁和埃塞尔。还有个男人站在门廊,身穿方格子毛呢马甲,一条灰色的裤子。科拉从未见过像他这么高的人,一副结实的大身板,目光逼人。他审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对私底下的俏皮话报以微笑。

市民们把人行道和大马路挤了个水泄不通,推啊,撞啊,就想好好瞧一瞧这台全新的节目。一个年纪轻轻的红发姑娘挤到前面,“委内瑞拉痘,呸!我早跟你们说了,他们家上面藏着人呢!”

看来这一位就是菲奥娜了。科拉撑起身体,瞅一眼这女孩,她对她那么熟悉,却从来没见过她的模样。

“少不了你的赏钱。”留大胡子的黑夜骑士说。上一次搜查这房子,他也在。

“你说,你这傻大个儿。”菲奥娜说,“你说你上一次检查过阁楼了,可你没有,对不对?”她转向市民,要大伙给她的权利做个见证。“你们都看到了,这是我的赏钱。那么多吃的,咋说没就没呢?”她抬起脚,轻踢了一下科拉,“她要是做一大块烤肉呀,那第二天准没影。谁吃得下这么多东西?一个劲儿往天花板上瞅,他们瞅什么呢?”

她是那样的年轻,科拉心想。她的脸蛋还是圆圆的,长着雀斑,像一颗苹果,可她的目光里满是冷酷。很难相信这几个月来她听到的那些抱怨和诅咒,竟然是从这张小嘴儿里吐出来的,但她的目光足以证明。

“我们待你不薄。”马丁说。

“就你那假模假式的样子,恶心。你们俩一个德行。”菲奥娜说,“不管什么下场,你们都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