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7/88页)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把纳夫塔的演讲内容归纳为自由的问题,而讲的结果只能搅乱人的脑子。他提到浪漫主义,阐述了这一兴起于十九世纪初的运动令人着迷的双重意义,说在它的面前,什么反动什么革命统统没有意义了,如果这两个概念不合二为一,形成一个更高级的概念的话。因为,如果只准备把革命这个概念与进步和胜利前进的启蒙联系在一起,那显然是极其可笑的。欧洲的浪漫主义首先是一场争自由的运动:反抗古典主义,反对经院学风,反对古法兰西艺术趣味,反对老气横秋的理性学派;这个学派的卫道者,被浪漫派讥为戴着扑了粉的假发的老古董。

纳夫塔也抨击了自由战争[47],抨击了对此而表现的费希特式的激情,抨击了德国民众因不堪忍受暴政而奋起反抗,慷慨高歌,——这暴政嘛,嘿,嘿,遗憾,正是所谓自由,也即为其中所体现的革命思想。真有意思:人们高唱着爱国歌曲,举起拳头来打碎革命暴政,得利的却是反动的封建君主统治;人们这么干,就为的是自由啊。

他的年轻听讲者这下该看清内在自由和外在自由之间的区别,或者也可以说矛盾——以及那个棘手的问题了吧。这问题就是,究竟怎样的不自由跟民族的尊严最容易,或者,嘿,嘿,最不容易协调起来呢。

自由,纳夫塔道,原本更多的是一个浪漫的概念,而非启蒙的概念,因为它跟浪漫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都与人类的扩张欲望和个人的自大狂热难分难解地牵扯在一起。个人主义的自由追求表现为对民族主义的怀古—浪漫崇拜,有好战的性质,被人道主义的自由主义者斥之为阴暗,尽管他们自己同样也在宣扬个人主义,所不同的只是些枝枝节节罢了。个人主义相信个体无限的、天大的重要,由此而衍生出了灵魂不朽的说教以及地心说和占星术,因而又是浪漫的和中世纪的。可另一方面,个人主义又属于自由主义的人道主义范畴;自由主义的人道主义倾向无政府主义,无论如何都是要保护亲爱的自我,使其不致成为公众的牺牲品的。这就是个人主义的一面和另一面,一个词儿,多种解释。

不过必须承认,为了抗击无所顾忌地瓦解一切的文明进步的战斗,恰恰是自由的狂热培育了最杰出的自由之敌,最机智勇敢的复古骑士。纳夫塔以阿伦特[48]为例,说他诅咒自由主义,颂扬贵族阶级;也提到了格勒斯[49]和他所著的《基督教神秘主义》。那么神秘主义就真跟自由毫无瓜葛吗?或者它并不是反经院哲学的,反教条的,反教会的?人们在等级制度中自然没法不看到一股强大的自由力量,因为毕竟给原本完全不受限制的王权设置了一道障碍。中世纪末期的神秘主义呢,可也证明了自己作为宗教改革先驱的自由倾向,——宗教改革本身嘛,嘿,嘿,却是一团乱麻,自由思想与倒退到中世纪的倾向错综复杂地交织……

马丁·路德的事业……噢,是的,它有个优点,这就是它本身及其成问题的性质都可谓昭然若揭,怵目惊心。可纳夫塔的年轻听讲者,他知不知道什么叫事业呢?一桩事业就是,比如说,大学生团体的成员桑特刺杀了国务顾问柯策布[50]。是什么使年轻的桑特,按照刑事审判的说法,“产生了杀人的动机呢?”是自由的激情,不言而喻。可是细细观察,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了,更应该负责的是道德的激进主义和对非德意志的轻薄无耻的憎恨。无论如何柯策布眼下又在替俄国效力,也就是替神圣同盟效力嘛;桑特的那一刀,也就可以认为是为自由而刺的了,——这种说法最近自然又遭到了新的质疑,就是情况表明,在桑特的密友中,有些个耶稣会分子。总之,事实不管怎么样,其本身也无论如何不是容易搞清楚的,要借以澄清精神方面的问题就更难上加难了。

“请允许我问一下,您这东拉西扯是不是快完了?”

提问的是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而且口气十分严厉。他坐在那儿,一只手的指头像擂鼓似的敲击着桌子,一只手的指头捻着胡须。现在真受够了。他的忍耐已经到头。他直直地坐着,身子直得不能再直,——他脸色苍白,身体的重点转移到了脚趾头上,结果是只有大腿还沾着椅子边儿,两道黑色的目光闪电似的射向他的对手;这一位朝他转过头来,装出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

“尊意是想讲?”纳夫塔反问……

“……鄙意别无其他,就是坚决不准您拿您那些似是而非的谬论,继续毒害缺少抵抗力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