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9/88页)

克洛可夫斯基博士颁布了一条严厉的禁令,今后不准外行再拿布朗特小姐的特异功能做实验。他已用科学把这孩子包裹起来,经常和她一起坐在他的心理分析实验室里谈话,据说还对她施过催眠术,拼命地发掘她身上的潜能并使之规范化,还想弄清楚她的心理生活史。最后这件事赫尔米娜·克勒费特小姐,也就是那位像母亲一样关怀她的朋友和保护神,同样也在进行。在保证绝对不外传的前提下,她从小姑娘嘴里套出了这个那个,又在保证绝对不继续传的前提下,传得个全院直到传达室里都无人不知。例如她打听出来,小姑娘在完成任务时咬她耳朵的那人或那物,名字叫霍尔格——就是那个小年轻儿霍尔格,就是一个精灵,她跟他很熟,一个消失了、汽化了的生命,就是小艾伦的保护神什么的。——这么说,就是他告诉她抓盐和拉起帕拉范特的食指的喽?——是的,是他把影影绰绰的嘴唇亲热地凑到她耳边,害得她痒痒的差点儿笑出来,悄悄告诉了她要做的事。——从前在学校里,霍尔格要是提前把她没有准备的考题答案告诉她,那就太美啦。——对这个问题艾伦保持沉默。霍尔格大概不允许这样做,她后来说。考试这样严肃的事情,他不好插手;再说呢,他自个儿恐怕也不真正知道答案哩。

后来又探听出,艾伦打小儿就常看见幻象,尽管其间相隔的时间相当久,——有形的幻象和无形的幻象。——什么叫无形的幻象?——举例说。她十六岁时,一天独自坐在父母家中起居室的圆桌旁做针线,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父亲的哈巴狗弗雷亚躺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圆桌上铺着一条花台布,就像老太太们叠成三角形披在肩上的那种土耳其纱巾:台布成对角铺在桌子上,使得每一方都短短地垂下来一个角。可是艾伦突然发现,她对面的那个台布角慢慢卷了起来,静静地,仔细地,规则地,朝着圆桌的中央卷了好大一块,最后就形成了一个长长的圆布筒;与此同时,弗雷亚也蹿了起来,前爪趴在地上,耸起皮毛,蹲坐在后腿上,随即狂吠着冲进隔壁房间,钻到了沙发底下;在接下来的一年多里,再怎么哄它都不肯再踏进起居室一步。

卷台布的是不是霍尔格呢?克勒费特小姐问。——布朗特小姑娘不清楚。——当时,她看见这个情况到底想的什么?——可当时根本不可能产生任何想法,所以艾伦她也就什么也没有想来着。——她有没有告诉她父母?——没有。——这就稀罕啦。尽管在当时的情况下根本什么都不能想,可艾伦她毕竟还是有些感觉,所以嘛才会对此事和类似的经历讳莫如深,羞于启齿,严格保守秘密不是。——那她有没有因此挺难受。——不,不特别难受。一块桌布卷起来了有什么好难受的。倒是另外的情况叫她难受些。例如:

一年前,也是在欧登赛的父母家里,一天清晨还很早很早,她便离开在底层的卧室,穿过前厅登上楼梯准备去到二楼的就餐室,想照老习惯赶在父母到来之前煮好咖啡。差不多走到了楼梯中间转弯的平台,她突然看见在上面的楼梯口上,站着她早已经嫁到美国去了的姐姐索菲——活生生的她本人:一身白色的衣裙,头戴一顶奇怪的用睡莲编成的花冠,双手握在肩膀旁边,冲她点着脑袋。“不错,可真是你吗,索菲?”艾伦脚下生了根,又是欣喜又是害怕地问。索菲再次点了点头,随即就慢慢虚无缥缈。一开始变得透明起来,很快便只能看见一条流动的蒸汽,再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前面的路又给艾伦空了出来。事情很快得到证实,就在那天清早,索菲姐姐在新泽西州患心肌炎死啦。

喏,在克勒费特小姐对他讲完以后,汉斯·卡斯托普表示,这种情况应该比较容易理解,也值得听一听。这边出现幻象,那边人真死了——无论如何,两者之间看得出来某些值得注意的联系。于是,他答应参加她组织的一次显灵活动。这个活动,是悄悄避开克洛可夫斯基博士那带嫉妒味道的禁令,由克勒费特小姐用一只玻璃杯在艾伦·布朗特身上进行试验。

试验在赫尔米娜·克勒费特的卧室里进行,应邀参加的只是某些关系不错的人:除了东道主、汉斯·卡斯托普和小布朗特,就只还有施托尔太太、莱薇小姐以及阿尔宾先生、捷克人文泽尔和丁富博士。入夜,钟已经敲过十点,大伙儿才脚步轻轻地聚到一起,悄声议论着注意看赫尔米娜已进行的准备。准备的情况是,在她房间中央立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桌上没铺台布,而是中间底儿朝天地倒扣着一只葡萄酒杯,酒杯的四周,靠着桌子的边沿,隔着均匀的距离,摆着一张张通常是用来当筹码的骨牌,在牌的背面上用笔和墨水写上了字母表的二十五个字母。首先女主人上了茶,对此大伙儿真是非常感激;因为尽管活动如儿戏一般没啥可虑之处,施托尔和莱薇两位女士还是手脚冰凉,心怦怦乱跳。在享用完热饮以后,大伙儿才坐在桌子边;为了营造气氛,克勒费特还关掉室内的顶灯,给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也罩上了布,使一切都沉浸在暗淡的红光里面。接着,根据要求,每个人都把右手的一根指头轻轻按在酒杯的脚底面上,开始等待酒杯自行移动的时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