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7/88页)

我们讲这些,是因为我们觉得有责任提醒某些自诩高明的人士自尊自爱。他们相信,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只是想避免自己的报告单调乏味,也就是纯粹出于提高听众兴致目的,才转而讲起了神秘现象。这便是哪儿都听得见的亵渎诽谤。不错,在礼拜一的报告会上,男士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尖着耳朵;莱薇小姐呢,也比以前更加像一个胸口内装上了发条的蜡像。可是这样的效果挺合理嘛,合理得就像博士先生的思维逻辑推论;这样的效果,他不仅有获得的权利,而且也必须获得。人类心灵这些阴暗而宽广的地带,一直属于他的研究领域;人们称这些地带为潜意识,尽管可能说它们是超意识还更好,因为从这些领域有时会冒出来某个认识,它远远超出个人的意识之上,让人不由得想到:在个别心灵和一个全知的众人心灵的最深层、最阴暗的区域之间,存在着一些关联和联系。下意识领域,按其本来意义讲是“玄妙的”,也很快在这个词的狭义上证实确是玄妙,并且成为了产生那些权且也称作玄妙现象的源泉之一。这还没有完哩。被抑制的、精神化了的情欲表现为有意识的心灵活动,谁要在有机体的病理现象中看见了由此产生的结果,他就会承认精神在物质世界里的创造力,——这种力量,我们不得不称它为神秘现象的第二源泉。研究病理学的唯心主义者,姑且不讲病理学唯心主义者,他会发现自己一开始进行思考,就接触到了一般的存在这个问题,也就是说精神与物质的关系问题。唯物主义者作为一种强壮有力的哲学的儿子,从来都坚持自己宣布精神为物质的磷光闪闪的产物的权利。唯心主义者相反从相信精神创造力的原则出发,倾向于并且很快便决定从完全相反的意义上,来回答什么为第一性的问题。总而言之,这里所出现的,就是那个什么在先什么在后的老大难问题: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蛋。这个争论无法解决,正因为两个方面都是事实:如果没有鸡来下蛋,就没法想象有蛋;如果没有蛋来孵鸡,也没法想象有鸡。

话说克洛可夫斯基博士最近在他的报告中,就探讨了这样一些问题。他是从有机的、合法的、逻辑的途径,走到了这一步,对此我们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相反,如果我们加上一句,说还早在事情由于艾伦·布朗特的出现而进入经验和试验的阶段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探讨这样的问题,那就只会显得多余了。

谁是艾伦·布朗特?我们差点忘记了,咱们的读者还不知道她,虽说我们对这个名字自然已十分熟悉。她是谁呢?乍一看谁都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名叫艾伦,亚麻般的淡黄色头发,丹麦女孩,但甚至不是来自哥本哈根,而来自芬宁岛上的荒凉小镇欧登赛,她父亲在那儿开着一家奶油作坊。她自己已经自立,右臂上戴着袖套,在首都一家银行的地方分行当职员,坐着一只可以转动的高脚凳,成天趴在账本上已经好些年,——就这样,她开始发烧了。病情不严重,原本还有些怀疑的性质,何况艾伦自来就弱不禁风,显然还患有贫血,——无论如何都招人爱怜不是,所以谁都忍不住要摸摸她那亚麻色的小脑瓜,宫廷顾问每次在餐厅里和她谈话也总这么做。北方的寒冷包裹着她,使她身上具有一种玉洁冰清的气质,天真无邪的少女气质,真是十分的可爱,一双蓝眼睛目光淳厚得像个孩子,说话声音又尖又高又细,讲起德语来微微有些结巴,并且常犯一些典型的语音小错误,如把“肉”念成了“油”之类。五官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下巴嫌短。她坐在克勒费特那桌,这位呢像母亲似的关照着她。

就是这个布朗特小姐,就是这个艾莉[30],就是这个小小的和气的丹麦姑娘,就是这个骑自行车的成天蜷伏在高脚凳上的小女娃,就是这个谁见上一两面连做梦也想不到会出什么事的小人儿,却出了事啦。她刚上山来的几个星期事情就开始暴露,而要全部揭示出这稀罕事儿的奥秘,如今已成了克洛可夫斯基博士的研究课题。

晚饭后的集体娱乐,最先提供了让咱们学者感到愕然的契机。大伙儿玩儿着各式各样的猜测游戏;接着是借助钢琴声寻找藏匿起来的物件,就是找的人越接近目标,琴声便越响,反之找错了方向,琴声也越来越弱;随后又变为把一个人关在门外,等里边的人商量好了一连串的任务,才放他进来尝试着逐一完成:例如先叫某两个人交换戒指,再三鞠躬邀请某人跳舞,再把图书室里指定的某本书抽出来递给这个那个,如此等等。须指出的是,“山庄”疗养院的女士先生们原本是不习惯玩这类游戏的。是谁造起来的这股风,事后也没法搞清楚了,但可以肯定不是艾伦。只不过人们之入迷上瘾,却又是在她上山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