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 滦 阳 消 夏 录 二(第24/28页)

乾隆庚子,京师杨梅竹斜街火,所毁殆百楹。有破屋岿然独存,四面颓垣,齐如界画,乃寡媳守病姑不去也。此所谓“孝悌之至,通于神明”。

注释

乾隆庚子:乾隆四十五年(1780)。

译文

乾隆庚子年,京城杨梅竹斜街发生火灾,烧毁了将近一百间房屋。有间破屋却岿然独存,破屋周围都是被烧过的断墙残壁,四边齐整好像有谁给画了一道界线隔开了大火,是因为这间破屋里有个寡媳,守护着生病的婆母不肯离去。这就是人们传说的“极为孝悌的人,能够感动神灵”。

于氏,肃宁旧族也。魏忠贤窃柄时,视王侯将相如土苴。顾以生长肃宁,耳濡目染,望于氏如王谢,为侄求婚,非得于氏女不可。适于氏少子赴乡试,乃置酒强邀至家面与议。于生念许之则祸在后日,不许则祸在目前,猝不能决。托言父在难自专。忠贤曰:“此易耳。君速作札,我能即致太翁也。”

是夕,于翁梦其亡父,督课如平日,命以二题:一为“孔子曰诺”,一为“归洁其身而已矣”。方搆思,忽叩门惊醒。得子书,恍然顿悟。因复书许姻,而附言病颇棘,促子速归。肃宁去京四百馀里,比信返,天甫微明,演剧犹未散。于生匆匆束装,途中官吏迎候者已供帐相属。抵家后,父子俱称疾不出。是岁为天启甲子。越三载而忠贤败,竟免于难。事定后,于翁坐小车,遍游郊外,曰:“吾三载杜门,仅博得此日看花饮酒,岌乎危哉!”

于生濒行时,忠贤授以小像曰:“先使新妇识我面。”于氏与余家为表戚,余儿时尚见此轴。貌修伟而秀削,面白色隐赤,两颧微露,颊微狭,目光如醉,卧蚕以上,赭石薄晕如微肿。衣绯红。座旁几上,露列金印九。

注释

太翁:清代时也用来尊称对方的父亲。

供帐:陈设供宴饮用的帷帐、用具、饮食等物,亦作“供张”。

天启甲子:明朝天启四年(1624)。

卧蚕:笑的时候下眼睫毛下方凸的部分,眼眶下的皱纹。

译文

于氏是肃宁的旧家大族。魏忠贤窃弄权柄时,把王侯将相们都看成是粪土。但他生长在肃宁,耳闻目染,把于氏看得像晋代的王谢大族一样,为侄子求婚,非娶于氏的女儿不可。恰好于家的小儿子参加乡试,他置办了酒席,强把于生请到家里面议。于生心里盘算,如果答应了,大祸就在以后,如果不答应,大祸就在眼前,仓促间决定不下来。就找借口说父亲在,不敢擅自做主。魏忠贤说:“这容易。你赶快写封信,我能马上送到你父亲那里。”

这天晚上,于翁梦见死去的父亲,还像以前那样给他上课,出了两个题:一是“孔子说可行”,一是“回家独善其身就行了”。他正在构思,忽然被叩门声惊醒。得到儿子的信,他恍然大悟。于是复信许婚,而附言说自己病得很重,叫儿子赶快回来。肃宁离京城四百多里地,等回信送到,天色刚亮,演的戏还没有散场。于生匆匆地准备行装出发,一路上,都有官吏中途迎候,已经为他准备了赶路所需的一应物品。到家之后,于氏父子都宣称有病,不露面了。这一年是天启甲子年。过了三年,魏忠贤垮台败亡,于氏竟免于受牵连。时局稳定下来后,于翁坐着小车,在郊外到处游玩,说:“我三年闭门不出,只换来今天这样看花喝酒,真是危险呵!”

于生临离开京城时,魏忠贤交给他一幅小像,说:“先叫新娘认认我。”于氏和我家是表亲,我在小时候曾经见过这幅小像。魏忠贤身材高大而瘦削,脸色白里透红,两边颧骨微微凸起,脸颊稍窄,眼光好像喝醉了酒,眼轮以上的部分,有赭石般淡淡的晕,好像微微肿着。衣服是绯红色的。座旁的几案上,摆列着九颗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