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6/18页)

屋子中央,一个女人正俯身于一张台球桌上。当她把球弹出撞向象牙球时,只听得“嘭”的一声,她抬起头看着这些陌生人。她用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目光从一张脸移向另一张脸。在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中,在礼貌而又粗俗的笑声中,传来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声音,那人说着英语,声音非常清晰。

“……每隔两晚,就寝时服用八格令[7]的甘汞,是的,的确,还有八格令的螃蟹爪磨成的粉末……”

那位俯在桌上的女人用一口德文腔说着法文:“今晚你带来的是谁?”

公使深深地鞠了一躬:“陛下,我给你带来了来自英格兰的戴尔医生。这是戴尔医生和他的同伴。”

戴尔走上前去鞠了一躬。女皇用一种明显是死记硬背的英文说:“您远道而来让我们倍感荣幸。很高兴欢迎您来到我们的城市。”

在某个聚集着令人厌烦的驼背侏儒、宫女和侍寝官的地方,那个英国人仍然在说话。

“……那么我建议服用八分之一格令的吐酒石,醒来时服用一剂芒硝……”

女皇转过身来,聚拢的人群散开了。牧师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他曾在布鲁塞尔听过这个声音。他就是身材圆滚、打扮得油光水滑的蒂姆斯代尔医生。他已经溜到了女皇这边,成了她身边的红人。屋子里的人看着女皇,变得鸦雀无声。两位身穿暗色套装的外国绅士相互注视着,他们久久地看着对方,早已心领神会。在蒂姆斯代尔的眼中,这是他所取得的一次冷漠的胜利,而在詹姆斯·戴尔眼中,则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就好像他生命里的引路神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地背叛了他。

有人咯咯地笑了起来。蒂姆斯代尔用一种学堂里学来的法语说:“戴尔医生,你对芒硝有什么看法?”

女皇鼓起掌来,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开始鼓掌,就好像宫廷里从未听过如此睿智、出彩的言论。

“那是什么?是太阳系仪吗?”

“是的。”

“医生,你一定特别喜欢它,因为你总是带着它。”

“已经跟随我很多年了。”

“真有趣。看来这就是太阳,这些是行星吗?”

微弱的光照在屋子里。詹姆斯·戴尔倚在窗边,太阳系仪摆在旁边的桌上。窗户没有关紧,外面飘着小雪。在下面的街道上,雪橇和马车正将最后一批玩牌和饮酒作乐的人从冬宫送回家。

“医生,我相信那个姑娘已经把你房里的火炉生起来了。”

他并未回答。牧师想:如果我留在这里,只会把他激怒。他必须独自消化他心中的失落。

他朝门口走去,还是忍不住鼓励道:“公使让我相信,这里有很大的空间让真才实学的人施展拳脚,大有可为。我相信你不会认为自己的旅行完全是白费力气吧。”

玛丽在房间的远端活动。他不清楚她是否在看着自己,灯光太过昏暗,他的眼睛疲惫不堪。不过,他知道,很清楚地知道,他必须离开。

“那么,晚安,两位。”

他走回自己的房屋,心里隐约感到有些困惑。为什么这个易怒的男人会让他心生同情?可这个男人压根儿就不在乎他。

他在被燃烧木柴所温暖的屋子里脱掉衣服,只裸露了一小会儿就穿上了睡衣和一双厚棉袜,戴上尖顶的睡帽。他躺在床上开始祈祷,这个习惯似乎在经过一段无关紧要的沉默后,现在又开始恢复。他为戴尔、为自己、也为他所爱的人祈祷:那是一段童年时期的祈祷文。他吹灭蜡烛。真是奇怪,黑暗在顷刻之间就降临了。当有光时,黑暗又在哪里?

十一

费瑟斯通夫妇、阿布特先生和莱斯特雷德牧师坐上两架租来的雪橇,前去观看一只熊被狗戏弄的表演,熊是女皇的。两只狗都送了命。看起来只有到了最后,狗才对自己感到悲哀。一个男人进去将它们的尸体拖出来,而熊则独自留在里面舔舐着伤口。零下十五度,车夫的哈气在胡子上结成了冰。

他们在D公主的府上享用了晚餐,有冷汤和鱼子酱。仆人把女士领上楼。因为一场赌局,阿布特先生将一瓶香槟一饮而尽。席间,公主对牧师说:“那位英国医生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是的,夫人,他身体不舒服。”

牧师在告别时亲吻了公主的手。公主道:“你务必每天都来这里。”

一位名叫布特尔的人带他们前往纽斯基市场。这里的冻肉硬如石头。布特尔问起了戴尔。牧师说:“他今天不会出门。”

“他不舒服吗?”

“这次旅行让他疲惫不堪。”

“那个女人怎么样?”

他们独处时,阿布特说布特尔是间谍。他说圣彼得堡到处都是间谍。

布特尔带他们去了澡堂。单人澡堂要一个卢布,而公共澡堂则是五个戈比。“我们一起洗吧!”阿布特先生说。詹姆斯·戴尔与他们一起。他们脱衣服时,牧师看见戴尔的背上有十几条红色的鞭痕,像是鞭打留下的痕迹,胸部和腿部则有一些瘀伤的斑痕,手臂上也有瘀伤,就好像是将手伸进了荆棘中取东西。这让阿布特感到很是不安,感觉受到了冒犯。他用足以让牧师听见的声音说:“这太过分了。欺人太甚。”那一天的心情都被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