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64/78页)

“这就是一个民族活生生的、苦行僧的躯体。波兰是德国橡树上的榭寄生草。”我轻蔑地朝着广场那边挥了一下手,“但是,也是一股力量。因为我们是为了理念而斗争过的!可是,那边,在你们的这个波兰,又怎么样呢?”

我没有走开,粗糙的呢子裤总是磨着我的胯部。姑娘从绒布上缓缓起来,慢慢下地,像猫一样在我身上蹭了蹭身子。她的奶子太突出了,在背心下面摇摇摆摆的。

“你以为,我可怜,无家可归吗?刚从电车上下来,电车上一半人坐着,一半人在哆嗦?而且哆嗦是因为雄鹰头上的王冠?波兰的俏皮话,您懂吗?我看,一点不懂!”她大喊,动了感情,“原因完全不在这儿!”

她有力的手抓住一个箱子。弯腰的时候,玫瑰色裙子下面的臀部闪动。新输送来的这批人急急忙忙开始把包裹搬运到军营里面去。我抓起两个包裹,大皮靴踏着水泥地奔走,上了楼梯。我一直瞧着这姑娘的背影,她提着床单、被褥等等,走在我前面。她的什么姑姑呀大姨的,要不就是什么保护人,尖声嚷嚷,哆哆嗦嗦的手抓着被单,给她带路。

我们把沉重的大件放在一层大厅里,又跑出去拿箱子,大声说话呼应。在进门的地方,我又遇到了那个姑娘,这回看见了她愉快的目光。

在几个小时以后举办活动的大厅里,男人们拥向半开的门,绕过障碍物走到砸破的窗口和双层床前,在昏暗得像地窖一样的房间里,浓厚的尘土一直飘飞到天花板。有人收拾垃圾,从楼道的破窗口倒出去,正好倒在军营后院里那些就地起灶做饭的人群里。这些人不关心格仑瓦尔德,不关心清新七月的每一天,不关心违规挨罚的通告,三五成群地坐在数不清的小灶旁边;这些小灶都是用床板、桌椅破木片木棍支起来的;他们的炊具有平底锅、椭圆形罐头盒、熏黑了的大罐头筒、战利品的铝制器皿;他们烹调的美味佳肴有夜里劫掠来的羊肉、稀饭、菜汤、水果;在锈迹斑斑的、烧热的铁片上烤马铃薯片,用木制勺子在开了锅的五彩汤水里搅动,同时努力给炉灶扇风。炊烟像浓稠而肮脏的酸牛奶,从下面往上升,先是成团冒出,又向上飘浮,懒洋洋地在地面上徘徊,透过窟窿多的墙壁飘移到近处的草地,模糊了地平线上远处漠漠平林的轮廓,奶水般包围了公路两侧法国梧桐的茂盛树冠。正在烹调的生菜、生肉的气味和烟味混在一起,强烈呛鼻,到最后竟在胃里翻滚。从下面,从烟雾下面,好像从锅底冒出来一样,传来做饭和准备吃饭的、饥肠辘辘的人们的吼叫声和咒骂声。我从窗口拉走姑娘,带她到贴了白瓷砖的漱洗室,可是这个漱洗室,由于散落了剩饭和脏东西,臭气呛鼻,像下水道堵塞的茅房似的。

“你们就这样生活,”这个犹太姑娘不屑一顾地说,同时用水冲手,“前面是格仑瓦尔德,后面埋锅造饭。在这儿,我一天也受不了。是啊,一天也受不了!”

“你会习惯的,”我感觉受到了羞辱,回答说,“这是经过消毒的。这不是奴役,也不是自由。但是会改善的,会更自由的!我们就是伟大的力量!精神力量!”我突然态度激昂,“但是,”继而又缓和下来,“人得吃饭。人必须吃饭,必须有女人。我们挨饿已经多年!多年来就梦想着这一个时刻——吃面包能吃饱,能享受第一个女人。这是第一要务。就连格仑瓦尔德也无济于事。”

她甩掉手上讨厌的水珠,用裙子边擦了擦手,臀部闪亮。我们走近楼道,自动门在我们身后静静关闭。到现在为止,门还没有遭到破坏。

“经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想走出这堵围墙吗?”她转过头来仔细观看我,好像是在观察猫或者狗的变种似的,“我不谈面包,也……”她声音里露出轻轻的挖苦语气,“不谈女人。而是,直接进森林,怎么样?”

“我担心,”我说了实话,“有人监督。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却在战争结束以后死去,不不,这太不可思议了。人评价自己,是要三思的。”

“你害怕了!”她击掌道,“唉,你害怕了!”

“吸引你到他人草场上去的,如果不是恐惧,又是什么?你是从这个祖国逃走的吗?西方的仙境吗?这就是西方!”我用手指着打破的窗口,一股烟正往里面钻呢,“我们大家都害怕了,和平就要来临了。”

姑娘笑了几声,嘲弄意味十足。我们在走廊里漫步,那儿的窗户都对着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