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63/78页)

座位外面挤满了人,把大厅的窗口也给挡住了。他们虔诚地观看桦树木头做的十字架,观看粘贴在旧布缝制的民族大旗上的雄鹰,观看打开的大门,门的上方有常春藤摇曳,还有晴朗的天空。他们观望着,保持安静。军团伫立在座椅旁边。

“你看完欧伦斯皮格尔,也给我看看,”编辑小声说,“到我们这儿来吃马铃薯烧牛肉,怎么样?因为我们要早点到剧院去。”他一条腿落地,一手握拳拍打胸膛。

“我一定来。”我热切回答,向前倾身。

大主教望了望祭坛前面的人群,微微点头。一直站在椅子旁边无所事事的、原达豪的神父,快步过来,把主教帽子给他戴上。主教以不耐烦的动作正了正帽子(显然帽子小,有点夹脑袋),方才无奈地摊开双手,算是为我们祝福了。在及时低垂下去的人群头上,飘过轻声的祝福祈祷。

在水泥地面院子的另外一侧,在细弱法国梧桐的一小条阴影中,美国大卡车正在卸货。很少的一点绿地上铺满了床单,喂奶的女人们立即坐下,吵吵嚷嚷的穿黑色衣服的小孩子们热得发困,而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少女们,透过透明的衣衫展露肉体。穿着汗水浸透衬衫的男人们,警惕看守着包裹,在建筑物下面躲着,注意看着大厅,还有力气的则去看看安排给他们住的地方。

“啊哈,诗人。您没有做弥撒?您逃避民族奥秘和神的奥秘了吗?您不参加建造国旗旗杆石墩的工作吗?那是已经逝去的人和其他人的灵魂组成的呢。”

在绳子捆起来的一堆箱子、枕头和被单上面,坐着一个少女,她的眼睛非同寻常。她颈项戴的不是小十字架,而是一个奇异的、长形的囊状物,像一个口哨。细麻布裙子下面露出健壮、坚实臀部的轮廓,修长的腿平放在绒布上。在下方,一位教授威严地坐在那儿,两只长筒靴子跨在一个箱子两侧,对我露出微笑,透过眼镜瞧着我,像隔着壕沟似的。他大概看到,我因为欲望强烈,连下巴都在蠕动。

“从生物学上看,我经受住了。现在,我正为通往波兰的道路平地填土。我从精神的昏迷状态进入民族活生生的躯体。”我作出灵活的回应。我们两人都笑了起来。我们引用了集中营黄色但爱国的油印小报上最露骨的段子,小报是神父主编的。

“这位女士,”教授做出一个向上的手势,无意中碰了那姑娘的脚,“就是逃出来奔赴民族的活的躯体的。整列输送车都来自皮尔岑,通过绿色国境线,从波兰来的。”

我扬了一下眉毛,心照不宣。姑娘露齿一笑当作答复。她在绒布上扭动了一下,胸部太发达了,在背心里面直摇晃。

“是森林频道的吗?”我猜想。我到其他营房区去找羊肉的时候,听到了华沙广播电台的广播。在两个节目之间是寻找亲人启事,还是森林台。

“相反,是我们的,一个犹太女人。他们都跑了,像寻找更好牧场的母牛似的。他们钻到我们这儿,就跟进了预订的粮仓一样。就在这儿呀,姑娘!”他向后倾身,碰了姑娘膝盖,在众目睽睽下,手顺着姑娘的小腿摸了一下。

我向姑娘伸出手来。她忽闪了一下睫毛,也许是因为瞬间照在她眼睛里的阳光吧。

“您不必听他的话。这是一头母牛的诉苦,因为虽然跑遍半个世界,也没有找到更好的牧场。”

“我们都是一座楼里的,”姑娘说,“在犹太人隔离区。”她笑了一下,好像表示歉意,“后来又在一个大房子里相遇,”她用手掌比划军营,“在前党卫队之家。”

“好像没有经过战争似的。”教授挖苦着补充说,然后得意地放声大笑,搓着两只有皱纹的手,又在巴伐利亚式皮裤子裤腿上抹了抹,那上面都是斑点,像屠夫的围裙一样,“请您记住母牛的事,往日的诗人。”他接着说,看了看自己多毛的腿。

“找更好的牧场?”绒布上的姑娘问,还用手指尖抚弄这个男人的头发。我撇了撇嘴唇,嘲弄似的,捕捉到了她俯瞰的目光。

“不是,”教授不以为然地说,“要有自己的牧场。不当自己牛羊在他人草地上的大使。”

“那咱们的牧场在哪儿呢?”

“在巴勒斯坦。在耶路撒冷近郊的阿科监狱。我在那儿给圈了半年,因为非法移民,而且是在战争期间。哈哈哈。”说着,爆发出一阵打雷似的笑声。他站起来,不说话,穿过水泥地面院子,走到大厅那儿。弥撒结束,人群从大厅里拥出,院子里充满嘈杂声。一大群人叽叽咕咕地围住大主教,流向指挥部方向,进入第一中尉位于一层的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