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59/78页)

“人造奶油和奶酪。”我回答。

“人造奶油和奶酪。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到了晚上,我们把甜菜卖给犹太人,换回半份份饭,两个人分享。晚上有你那把笤帚换来的汤,后来在厨房还得到一点汤,因为我收拾了大锅。”

“你不能带回来给我?”我问,感到失望。

“不能,因为必须在厨房吃。今天,”他拉长声音说,“早晨有一份,人造奶油三十个人一小块,后来有两个小的李子,后来又是面包和一点甜菜。还有……”

他忽然闭嘴,抄起十字镐。长官正站在我们上方。他观看了一会儿我们和谐有序的工作,把一个裹了报纸的小包扔在我们两个人之间。面包皮散落在我们脚下。

“当时我想到的就是这个。”罗麦克强调。于是一下子把十字镐举到头上,尽量做到让它闪现在沟渠边缘上方,而我则急忙弯腰对着地面。

格仑瓦尔德战役

格仑瓦尔德是波兰北部奥尔什丁省的一个小镇。1410年7月15日,在这里发生了和日耳曼人十字军(三万九千人)的战斗,迎战他们的是波兰、立陶宛和俄国的联军,还有捷克的部队(共约四万五千人),领导人是波兰的雅盖沃和维托尔德;波兰人及其盟友取得辉煌的胜利。这是中世纪欧洲最大的一次战役,造成日耳曼十字军的衰落。

本篇描写战后滞留异国者(dipis),包括原来关在德国集中营的得到解放的囚徒,后来重新被关在专设的集中营里的遭遇和心绪。

在党卫队放弃的军营洒满阳光的宽阔大院里,就好像置身于石砌围墙中间挖掘的一口深井的井底下一样。军团在水泥地上踏着步点、唱着歌前进,他们的手臂裹上了党卫队士兵留下制服的绿色袖筒,提到腰带的高度,然后以愤怒的、一致的动作落下,让人觉得这不是一支队伍在前进,而是一个放大多倍的人,信心十足、声音沙哑地唱歌前进。但是军团色彩斑驳的裤腿、毛毡鞋上的几个亮点,搅乱了整体的军人表现。

这个军团,从上方看像是三条绿色的毛虫,隆起的脊背有条纹,躯体却静止不动,它在充满阳光的院子里挺刻板地走动。军团路过一排很高的美国载重汽车,这些汽车从内部吐出形形色色的人和行李,好像从装杂货的口袋里倒出来似的。队伍在水泥地上踏步,上面是一根刚刷过油漆的旗杆,因为风把一块带有民族彩色图案的破布吹到杆子上去了,像挂在钓鱼竿上似的。队伍在一排树干、小松树针叶前面止步,这儿还有许多凳子和椅子,是准备晚上开营火晚会用的。他们在原来的玻璃大厅下面转弯,这个大厅里不久前还举办过党卫队的爱国主义群众大会。他们踏在被打碎的窗玻璃上,歌唱了半截打住,他们进入昏暗的大厅内部,像进了隧道似的,把大厅和场地隔离开来的是强烈的阳光和刚刚修剪完毕的、长了毛茸茸深绿叶芽的枝条。拖在军团后面弯弯曲曲、白得晃眼的灰尘长带,在大厅入口处盘旋,变成灰色,落向地面,偶然的一阵风又把它吹起,膨胀,散开,在空气中乱窜,纷飞,变得无迹可寻。

我坐在天井边一面墙壁的三层窗户狭窄坚硬的窗台上,膝盖撑着下巴颏,赤裸上身,在阳光下取暖,像一条癞皮狗——困倦地伸了伸腰,舒适地打了一个哈欠,把一本不知从哪间军官房间弄来的书放在一旁。那是一本长篇小说,讲的是提尔·欧伦斯皮格尔勇敢、欢乐和值得称赞的经历。

“士兵先生们,”我转向大厅,让后背对着太阳,“军团列队去教堂参加大主教的弥撒。你们都完成了对祖国应尽的义务。你们在哪里,祖国就在哪里。继续睡觉。”

大厅里弥漫着的全是当兵的那种气味:长时间没有清洗过的生殖器发咸的陈年汗味。墙壁没有粉刷,还装饰着神圣帝国的希特勒的话语。这墙壁的下面,有两排铁制双人床,中间是一排制作粗糙的桌子,桌子下面有几个没有靠背的凳子,还有一个珐琅小盆,孤零零地摆在那儿,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子。空中有几个懒洋洋的肥苍蝇嗡嗡作响,还有昏昏欲睡的人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列队去?像军队那样吗?出操的时候他们的步子就跟穆斯林掉进烂泥地里一样。”少尉科尔卡回应,他的床位靠着墙壁。

科尔卡大个子,肌肉发达,在窄小的床上躺下伸展不开。虽然因为分发德国制服上衣,他和军官争吵过,并且决心抵制军队,但是他一直也没有扔掉呢子制服,成天穿着这制服躺在床上,热得憋闷,用厚靴子鞋底蹬扶手,每一次都把床垫子里的散乱麦秆掉到下面的床位上:我就在这个床位睡,嗨,真是的。他长了粉刺的脸总是对着窗户,望着窗台,没有思想,贪婪地倾听军团的歌唱和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