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48/78页)

我们已经回来了。我依旧回到原来的楼房,给病人身上抹薄荷水,今天早晨擦洗了地板,然后注意观看医生做针刺治疗。接着,我取了最后的两针磺胺,准备给你捎去。最后,我们营房的理发师(原来在克拉科夫邮局旁边开饭店)立博弗伦德认可说,在文学家当中,我现在是最好的医务员。

除此之外,我整天拿着给你的信到处走动。给你的信,这一页一页的信纸,为了到达要去的地方,必须有腿才行。我就是努力在寻找这些腿。终于找到了两条腿——穿着长筒的黑色皮靴,系着鞋带。这两条腿还戴着眼镜,宽肩膀,每天到女营去收集男性死婴。这些尸体必须经过我们的文书处、我们的验尸所,接受我们的卫生服务长的亲自审视。世界是建立在秩序上的,不带诗意的说法是:秩序必不可少。

于是,这两条腿去了女营,对我深表同情。因为他说,他的妻子也在女营,他知道那里的状况艰难。所以愿意替我捎带书信,而且如果情况许可,把我也带去。信立即就可以发去,我自己也要努力去见你,甚至感觉很想走动一次。我朋友建议我带上厚毯子,好好裹起全身。朋友知道得很清楚,虽然我还算幸运,在集中营里有办法,但是第一次走动必定是会被抓住的。等到有保证的时候,我也许会去的。我倒建议他们在身上多涂些秘鲁防瘙痒油。

我还常常观看周围的景色,没有变化,只不过污泥出奇的多,有了春天的气息,人会趟着污泥行走。从森林那边时而飘来松树的芬芳,时而飘来烟雾。汽车时而载运衣装,时而载运布纳镇的穆斯林。我时而在办公室午餐,时而路遇换班的党卫队员。

没有变化。昨天是星期日,这儿营里灭虱。冬天的集中营营房很可怕!肮脏的木床,黑糊糊的泥地,人身上冒出来的气味。营房挤满了人,但是虱子却一只也没有,营里整夜整夜的灭虱,没有白费。

灭虱检查完毕,我们从营房里出来,这时候,特别小分队从焚尸炉回营。他们人人脸上都是烟垢,看上去肥头大耳,背着沉重的包裹,累弯了腰。除了金子,他们什么都可以拿,但是走私最多的也是金子。

营房里面三三两两冒出人来,钻进行走的特别小分队队列,抢夺他们的包裹。空气中传来吼叫声、咒骂声和拳打脚踢之声。小分队终于钻进自己营区有石墙隔开的院子的大门。但是,没过多少时间,犹太人就开始悄悄钻出来,做买卖,互相探望。

我碰见了一个,他是我们原来分队的朋友。当时我生了病,去了医院。他“幸运”得多,去了特别小分队,总比为了一碗汤整天拿铁锹锄地好。他热情伸出手来:

“哟,是你啊?要点什么吗?你有苹果……”

“没有,没有苹果卖给你,”我回答,语气很和气,“你还活着呀,阿伯拉梅克?有什么新闻?”

“没有有意思的。一车捷克人进了毒气室。”

“你不说我也知道。说说个人方面的。”

“个人方面的?我能有什么个人方面的呢?大火炉子,营房,又是大火炉子。这儿有我什么亲人吗?嗨,你想听听吗,我们找到了大炉子焚烧的新方法。知道什么方法吗?”

出于礼貌,我表示感兴趣。

“听着,我们抓过四个头发长的小崽儿,把脑袋拢在一起,点着头发。这些小东西就自动烧起来,就成了。”

“祝贺。”我冷冷地说,毫无表情。

他微笑一下,笑得怪气,盯着我的眼睛:

“唉,医务员,在我们奥斯威辛,咱们必须放松,能放松就放松。不然怎么忍得下去?”

于是,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走了,没有说再见。

但是,这是谎言,是怪异,就像这整座集中营,整个世界。

这条路,那条路

这里描写的是奥斯威辛集中营2号区,即庞大的布热津卡(比尔克瑙)。

我们开始在医院营房后面的空地上建造一个足球场,位置“很好”:左边是吉卜赛人和他们活泼可爱的小孩子,还有他们到了厕所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的女人,还有他们身材修长的保姆;后面是刺铁丝网,铁丝网后面是有很多路轨的铁路车站,车站总是排满了车厢;车站后面是“集中营女部”。一般都不这么说。说FKL,就足够了。右边地里是焚尸炉,有的在车站后面,紧靠FKL,有的更近,就在刺铁丝网跟前。都是坚固的建筑,地基深而坚固。焚尸炉后面有一小片树林,到小白屋去,得路过这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