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28/78页)

“亨利,皮鞋!”我嚷了一句,和他告别。

“别担心!”他回我话时已经到了院子中心。

我把吃的东西包了起来,用细绳捆好了小皮箱。那里面除了我华沙的父亲菜园里长的葱头和西红柿,还有在卢布林的兄弟寄来的猪条子肉,以及地地道道的萨洛尼加干果。包好之后,我又紧了紧裤子,才从木床上跳下来。

“让开!”我大声喊着从希腊人中间挤过去。他们为我闪开路,在门口我又遇到了亨利。

“来,来,快,快!”

“什么事?”

“跟我们去货场吧?”

“好吧。”

“那就快走,拿着夹克!我们人手不够。我跟头儿说了。”于是他推我一把,叫我离开营房。

我们站成一队,有人记下我们的番号。队首有人喊了声“开步走”,我们便跑到大门下,耳朵里灌满了各种语言的呼叫声,因为有人用皮鞭子把他们赶回了营房。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到货场去的。告别过后,我们来到大门下。“一、二、三、四!脱帽致敬!”我们挺直身子,双臂僵直地贴在大腿外侧,雄赳赳地穿过大门,还带着几分优雅劲头。刚睡醒觉的党卫队员,手里拿着大本子,无精打采地举着手,屈动着指头一五一十地计数。

“一百!”最后五个人走过后,他喊了一句。

“完毕!”打头的哑着嗓子答应。

我们走得很快,差不多是一溜小跑。岗哨很多,都是青年人,紧握着自动步枪。我们经过了ⅡB集中营的各个营房:没有住人的C营、捷克营、检疫所,钻过德军营房区的梨树和苹果树林。虽然一连几天烈日当空,树木依然繁茂得出奇,绿阴好像发于新月之下,真是奇异。在绿阴下,我们兜了半个圈子,绕过长长的哨兵线,跑步走上公路,总算到了该去的地方。再走几十米,树丛当中就是货场。

这是一个田园风味十足的货场,跟偏僻的外省火车站货场别无二致。小广场铺着卵石子儿,周围都是高大碧绿的树林。路边有一个小木棚子,比最丑陋最难看的车站还要丑陋,还更难看,远处是大堆大堆的铁轨、车站仓库、木板、营房构件、砖块、石头、水井栏。输送车就是在这儿卸货,运往比尔克瑙:扩建集中营的材料和送往毒气室的活人。每道工序都是例行公事:大卡车开来,装上木板、水泥,还有活人……

铁轨上、大木条上、西里西亚栗子树阴下,到处都部署了哨兵,牢靠严密地围住了货场。他们不断擦脑门子上沁出的汗水,用水罐喝水。烈日炎炎,酷暑难当。“解散!”我们立即坐在铁轨堆投下的窄条阴影之中。饿得发慌的希腊人(鬼知道他们几个人怎么钻到这儿来了)在铁轨中间开始搜寻。有的捡到了一个罐头盒儿、发霉的面包圈、吃剩下的沙丁鱼,捡起来就吃。

“臭猪!”一个年轻大个子哨兵唾了他们一口。他长着一头浓密的亚麻色头发和一双恍恍惚惚的眼睛,“等会儿你们不就有吃的了吗?吃也吃不完,吃了三天都不想再吃。”

他正了正自动步枪,用手帕擦了擦脸。

“畜生。”我们异口同声,表示同意。

“喂,胖子,”哨兵用皮靴轻轻碰了一下亨利的后脑勺,“听着,想喝水吗?”

“想是想,可是没有水罐儿呀。”法国人回答得在行。

“可惜。”

“哎,哨兵先生,您还不懂我的意思?哨兵先生不是跟我做过买卖吗?多少?”

“一百。就定了?”

“定了。”

我们喝水,水淡而无味。买水的费用出自还没到站的“旅客”和他们的钱包。

“嘿,得注意点儿,”法国人说着把空瓶子一扔,瓶子掉在铁轨上摔得粉碎,“钱不能揣进腰包,因为要搜查。而且,钱有个屁用,反正你有吃的。衣服也别乱拿,他们会怀疑你逃跑。衬衫可以拿一件,丝绸的,带领子的,运动式的。找到什么喝的,也别吆喝着喊我。我有办法。小心点儿,别挨揍。”

“他们打人?”

“那是家常便饭。得长后眼,屁眼儿。”

希腊人在我们周围坐着,下巴贪婪地上下运动,像大虫子一样,津津有味地嚼着霉烂的面包块。他们心里七上八下,因为不知道有什么活儿干。大木条子和铁轨让他们放心不下。他们不喜欢搬运东西。

“我们干什么活儿?”他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