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26/78页)

“就是,是,我不是说了吗!”

组长摇晃一下棍子。

“别动手。”党卫队员止住了他。

他从皮鞘里拔出手枪,对着希腊人,张扬地挥动武器。

“哪儿来的?不说实话,就毙了你。”希腊人不说话。党卫队员举起手枪。我瞥了伊万一眼,他面色煞白。我和他的目光相遇。他咬紧嘴唇,出列,走近党卫队员,摘下帽子,说:

“是我给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伊万。副指挥高高举起鞭子,照着他的脸上猛抽了一下、两下、三下,接着又打他的头部。鞭子嘶嘶作响,这个囚徒的脸顿时布满一道道血印子,但是伊万没有倒下。他手里依然拿着帽子,挺直腰身,双手贴在大腿旁边。他没有扭头躲闪,只是全身摇晃了几下。

副指挥放下鞭子。

“记下他的号码,汇报。分队,解散!”

我们迈着平稳的军人的步子走开。留在我们后面的是一大堆向日葵、野菜、破布、包裹、压碎的苹果,这一切的后面是一只硕大的鹅,红冠子,宽大的白色翅膀。走在分队后面的是伊万,没有人搀扶他一把。在他的后面,有人抬着两具尸体,上面盖着树枝。

我们经过哈奈契卡夫人旁边的时候,我扭头朝她那个方向看。她脸色苍白,挺直身子,一只手放在胸前。她的双唇神经质地痉挛。她抬起头来,看见了我。于是我看见,她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点名完毕之后,我们被赶进营房。我们躺在板床上,透过墙缝看着外面,等着挑人完毕。

“我觉得,这次挑人似乎都是我的罪过。怎么说话就给应验了?在这个万恶的奥斯威辛,连一句不吉利的话也要应验。”

“别太放在心上。”卡吉克说,“有什么能配着香肠吃的东西,拿来。”

“你没有西红柿吗?”

“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推开递给我的夹香肠面包:“我吃不下去。”

在外面,挑人的事接近结束。党卫队医生记录了登记人数和这些人的序号,走向下一个营房。卡吉克准备离开。

“我去买几根香烟。塔代克,你眼尖,什么都看得见。要是有谁吃了我的玉米粥,我就把他砸成肉酱。”

这时候,从下面钻出一个头发灰白的大脑袋,一双绝望的眼睛瞧着我们,不断眨着。接着,露出来的是贝克尔的脸,疲惫不堪,显得更老了。

“塔代克,我有一个请求。”

“说。”我说着,向他倾身。

“塔代克,我快进大炉子了。”

我把腰弯得更低一点,从近处看着他的眼睛:一双眼睛平静,空荡。

“塔代克,可是我一直饿得难受。给我点吃的,这是最后的一夜。”

卡吉克用手戳了我膝盖一下。

“你认识这个犹太人?”

“这是贝克尔。”

“喂,你这个老犹太,爬上来,吃吧。吃饱了,剩下的也带进大炉子里去。爬到上面来,我不在这儿睡,不在乎你有多少虱子。”

“塔代克,”卡吉克抓住我的手臂,“你来。我那儿有几个苹果饼,我妈寄来的。”

他从床上伸出胳膊,又拍了我一下。

“你看。”他小声说。

我看了贝克尔一眼。他半闭着眼睛,像盲人一样用手掌摸索木板,准备爬上来。

女士们先生们,请进毒气室

整个集中营,人人赤身裸体。不过,我们已经经过灭虱程序,从装满溶解了塞克隆的大水盆里取回了衣服。这种毒剂既能杀死衣服上的虱子,也能杀死关进毒气室里的人,效果都挺不错。只有用西班牙式木栅栏与我们隔开的那些营区还没有“领回”衣服,可是这儿的人和那儿的人都是一丝不挂,暑热蒸腾。集中营紧紧地关闭着。没有一个囚犯,没有一只虱子敢斗胆溜出大门。指挥部的工作已告一段落。成千上万全身赤裸的人从早到晚在路上、在点名场上徘徊,在墙脚下、在营房房顶上横躺竖卧。他们睡在木板上,因为草垫和床单都正在消毒。从边缘的营房可以望见妇女营,那儿也正在灭虱。两万八千名妇女被迫脱光衣服,被赶出营房,正在路上、在小广场上拥挤攒动。

从清早起,我们就等着吃午饭,就在吃邮包寄来的东西,看望友人。酷热难当,时间过得极慢,连最起码的娱乐也没有。通往焚尸炉的大路空空荡荡,已经两天没有输送列车到来。加拿大区的一部分已经取消,拨给了指挥部。在哈门茨区,人们遇到一批肥头大耳的指挥官,那些吃得饱睡得足的家伙。在集中营有一条令人羡慕的规矩:如果一个强人失势,朋友们就要千方百计落井下石。加拿大,我们的加拿大的确不像菲德勒区那样到处散发着松脂味,而只有法国香水的芳香;可是,那个区里长着的高大挺拔的松树,再多也多不过我们区里密藏的从整个欧洲收集来的首饰和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