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24/78页)

哈奈契卡夫人的一个铁罐子倒在地上,还有剩下的玉米粥。贝克尔浑身沾满了粥汤。

“我恨不得把他塞进这个铁罐子。”伊万说,沉重地喘着气,“你处理吧,我得走了。”

“把罐子洗干净,”我对贝克尔说,“放在树下面。小心别让组长抓住。我刚做好四副担架,你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安德列正在道路上训练两个犹太人。他们不会正步走,组长打他们的脑袋,已经打断了两根鞭子,警告他们必须学会。安德列在他们腿上绑了木棍,还训话说:“你们都是什么鬼东西,连左右都分不清。一、二、一。”希腊人睁大了眼睛,兜着圈子走步,吓得双脚在碎石路上乱走。一大团尘土飞起。那个跟我要皮鞋的看守站在水沟旁边,我们的小伙子们正在那儿干活,“平整土地”,用铁锹背拍打,抹平,好像那是一大块面团。他们走过的时候留下了痕迹,他们大声问:

“塔代克,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他们占领了基辅。”

“真的吗?”

“可笑的问题!”

就在这样来回的大声对话中,我从他们旁边经过,沿着水沟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喊:

“站住,站住,华沙来的!”是用德语呼喊的,片刻之后突然又用波兰语重复:“站住,站住!”

水沟对面,“我的看守”向我奔跑而来,端着卡宾枪,像冲锋似的,十分的亢奋。“站住,站住!”

我站住了。看守穿过红莓灌木丛,摆弄着卡宾枪。

“你刚才说什么来的?基辅?你们在策划政治阴谋!你们在这儿有秘密组织!号码,号码,写出你的序号!”

他恼怒着急得直打哆嗦,抽出一小片纸来,却找不到铅笔。我觉得灵魂正在出窍,但是立即就镇静了下来。

“对不起,你误解了。你没听懂波兰话。我刚才说的是棍子的事,安德列把棍子绑在犹太人的腿上了,还说挺可笑的。”在波兰语里,基辅是Kijow,棍子是kij,尤其是该词复述第二格,也是kijow,二者读音近似,甚至一样。

“是啊,是啊,看守先生,他就是这样说的。”大伙表示同意。

看守摆弄卡宾枪,好像要用枪把从水沟那面打我似的。

“我看你是疯了!今天我要去政治处汇报你去!号码,号码!”

“一百一十九,一百一……”

“伸出胳膊。”

“看吧。”

我伸出戴有文身号码的手臂,相信他从远处看不清楚。

“走近一点。”

“不许可啊。您可以去汇报,可是我不是‘白万卡’。”

“白万卡”几天以前爬上一棵长在警卫线上的桦树,准备砍些树枝做扫帚。在集中营里,用扫帚可以换面包或者菜汤。看守瞄准他射击,子弹斜着穿过胸膛,从后脖子处出去。我们把这个少年抬回营地。我走开了,很烦恼,但是,在拐角处,鲁宾赶了上来。

“塔代克,你都干了些什么呀?以后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因为你会把什么都告诉他们的,说是我……唉,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啊。怎么能够那么大声嚷嚷呢?你是想把我毁了吧。”

“你怕什么?咱们的人不会告密。”

“我知道,你也知道,可是,还是安全要紧。要保证安全。你,可以把皮鞋给看守。他会答应不汇报的。我跟他谈谈试试看。交给我办吧。我跟他打过交道。”

“好极了,会告诉他们的。”

“塔代克,我看咱们的前途黑暗。你还是把皮鞋给他,我再跟他谈谈。他人不坏。”

“就是活的时间太长了。皮鞋,我是不给的,舍不得嘛。可是,我有一个表。不走了,表面的玻璃也坏了,得看你的了。实在说,把你的表给他吧,不算什么损失。”

“嘿,什么话呀,塔代克……”

鲁宾拿走我的表,我听见喊声:

“铁道工!”

我跨过田野跑步过去。组长的眼睛闪出凶光,嘴角冒出白沫子。他一双手,大猩猩的大手,正在均匀地摇晃,手指头神经质地抖动。

“你跟鲁宾有什么勾当?”

“您都看见了。什么都看清楚了。我把表给他了。”

“什么?”他两只手慢慢地冲我的脖子伸出。

我吓得魂不附体。我纹丝不动(“这是一头野兽”——这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眼睛盯着他,一口气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