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23/78页)

我们拿着饭碗奔跑,像最熟练的跑堂一样。我们分发汤水,一言不发;我们从人们手里强力夺走饭碗,一言不发,因为那些人还要从空碗里弄一点吃的,还要延长吃东西的时间,再一次舔一舔饭碗,偷偷地用手指头抹一抹碗底。组长突然从大锅旁边跳开,跑进队列:他看见了一个舔饭碗的人。他朝着那个人的脸打,把他打得倒在地上,又连着踢他的小腹部,走开的时候乱踩乱踏那些人的膝盖和手臂,但是小心不碰正在吃东西的人。

众人的目光全都努力集中在组长的脸上。还有两锅汤:加餐。组长每天都要尽情享受这一片刻。集中营里十年的经历让他享有对于其他人的绝对的权力。他用勺子把指出,谁有资格加餐,从来没有弄错的时候。得加餐的都是干活好的、比较有力气的、比较健康的人,而有病的、体弱的、力气耗尽的人没有权利得到第二碗荨麻菜叶汤。不能把食料浪费在不久以后进焚尸炉的人身上。

工头该得满满两碗马铃薯加肉汤,都是从锅底捞上来的。我手里端着汤碗,四下里看看,感到迟疑,觉得有人盯着我看。贝克尔坐在第一排,他突兀的眼睛瞧着我这碗汤。

“接着,吃吧,小心别噎住你。”

他在沉默中接过碗,开始急急忙忙吃起来。

“把碗放在旁边,等助手来收取。不然组长打你嘴巴。”

第二碗给了安德列。他有苹果回报。他在果园里干活。

“鲁宾,看守说什么了?”我往阴凉里走,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轻声问他。

“看守说,他们占领了基辅。”他小声说。

我感到吃惊,站住了。他做手势催我走。我走进阴影,把衬衫铺在地上,以免弄脏丝质内衣,躺下舒舒服服睡会儿。能休息的时候,都要好好休息一下。

组长走到孵化室,吃了两碗汤,睡着了。这时候,助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煮熟的肉,切碎,放在面包上,细嚼慢咽地吃起来,让饥饿的人群瞧着,他还时时咬一口葱头,像咬苹果似的。拥挤队列里的人也都彼此躺在身上,用外衣蒙住头,进入不安的沉睡。我们在阴影里躺着,对面是戴白色头巾的少女分队。她们从远处对我们喊着什么话,咯咯地笑着让我们注意她们。我们这面也有人点头示意。有一个女孩在旁边跪着,两只手臂在头上伸直,举着一块圆木,又粗又重。每隔一会儿,看守营的党卫队员就放松拴着一条狗的绳子,那条狗就扑向那女孩的脸,汪汪汪地狂吠。

“是个女贼吗?”我懒洋洋地猜测。

“不是。在玉米地里抓住的,还有彼得罗。彼得罗跑了。”安德列说。

“她能经得住五分钟?”

“经得住。一个坚强的姑娘。”

她没有经受住。手臂弯曲了,扔下圆木,趴在地上,号啕大哭。安德列转过身来,瞧了我一眼。

“塔代克,有没有香烟啊?没有,真遗憾。这就是生活。”

然后用外衣包上头,扭了扭身子,躺得更舒服一点,睡着了。我正打算要打个盹,那个助手就来拉我:

“组长叫你呢。小心点,他正没好气呢。”

组长醒了,眼睛发红。他揉了揉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

“你,”说着他用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胸膛,“为什么把汤给了别人?”

“我有别的吃的。”

“他给你什么了?”

“什么也没给。”

他点头,却是不信任的表情。嚅动着巨大的下巴颏,好像反刍咀嚼草料的母牛。

“明天没有你的汤。给没有别的东西吃的人。明白了?”

“好吧,组长。”

“告诉你做四副担架,怎么还没做?忘了?”

“没时间。上午我做的事,您都看见了。”

“那就下午做好。小心点,你自己可别躺倒在担架上。我能让你躺在上头。”

“可以走了吗?”

现在他才正眼看了我一下。这是从深沉思考中解脱出来的一个人露出的死气的空虚的目光。

“怎么还不走?”他问。

从栗子树下面传来一个人压抑的叫声。我拿起扳手和螺钉,把担架一一摞起来,对扬奈克喊道:

“扬奈克,别忘了把箱子拿来,要不然妈妈要生气了。”然后我向道路方向走去。

贝克尔躺在地上,呻吟,吐血,伊万乱踢他,踢他的嘴、肚子、小腹部……

“你瞧这个蠢货干的事!把全部的午饭都吞吃了!该死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