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22/78页)

看守嘟囔了一声,退回到那个椅子旁边。他坐下,举起卡宾枪,心不在焉地把玩扳机。他又抬起头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喂,华沙人,过来,我给你面包,你发给犹太人。”说着,他要去取口袋。

我露出微笑,尽最大的努力表示最大的礼貌。

水沟那一边有警戒线,看守有权力对人开枪射击。打死一个人放三天假,奖金五马克。

“很遗憾,不允许我们到那边去。不过,如果您愿意,就请您把面包扔过来,我能接住。”

我做出等待的姿势,可是看守突然把口袋扔在地上,立正,向路过的警卫队长报告:“平安无事。”

在我旁边干活的扬奈克,是一个从华沙来的可爱的少年,集中营里的事,他一无所知,而且,也许永远也不会懂得。他铲烂泥,干活勤快,把湿泥摆放在对面,放得很整齐,差不多一直到看守的脚下。警卫队长走近,看着我们,就像在观看两匹拉车的马或者地里吃草的牛羊似的。扬奈克对着他和气微笑,还礼貌点头。

“我们清理水沟,有很多湿泥。”

警卫队长一愣,惊奇中瞥了一眼这个说话的囚徒,好像看到了一匹突然说话的拉车的马或者一头开始哼唱流行探戈舞曲的母牛。

“你过来。”他说。

扬奈克放下铁锹,跨过水沟,走到他面前。于是警卫队长抬起手来,抡圆胳膊竭尽全力打了他一个大耳光。扬奈克摇晃了一下,抓住红莓灌木丛,滑进了烂泥。水汩汩地冒泡,我笑得喘不上气来。警卫队长说:“你在这条沟里干什么我不管!爱干不干。可是,你要是对党卫队说话,就得摘下帽子,立正。”警卫队长走了,我帮忙把扬奈克从烂泥里拉了出来。

“他为什么打我,为什么,为什么呀?”他追着问,一点也不明白。

“再不要巴结着汇报。”我回答,“快洗洗去吧。”

我们清理完水沟淤泥,看守的使唤小子就来了。我拿起口袋,拨开面包、猪油和葱头,摸出一个柠檬。对岸的看守瞧着,不说话。

“过来,给你。给你那个看守。”

“好吧,塔代克。喂,听着,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啊?你知道,甜的东西,或者鸡蛋。我不饿,我吃过了。哈奈契卡夫人给我煎的鸡蛋。一个纠缠不休的女人!就想着打听伊万的事。你知道,组长来的时候,谁也不给他东西。”

“让他别再打人,就有人给东西了。”

“你跟他说吧。”

“你当助手是干什么的?你还不会来事。你得细心看明白,这儿有些人抓鹅,夜里在营房里油炸,可是你的组长喝汤。昨天的荨麻汤味道挺好吧?”

这个小子审视着我。他还很小,倒是挺机灵。德国人,已经参军,才十六岁,常干走私的事。

“塔代克,跟你直说吧,因为咱们互相了解。你想把我推荐给谁呢?”

“不推荐给谁。可是你要看清楚鹅的事。”

“你知道,昨天又少了一只鹅。副指挥打了组长一个大嘴巴,一气之下,没收了他的表。好,我走了,以后注意。”

我和他一起走,到了午饭休息时间了。大锅那边传来刺耳的哨声,有人摇晃着双手。人们就地扔下铁锹,铁锹插在土堆上。从整一片土地上,筋疲力尽的囚徒慢慢聚来,尽量拉长午饭前的可贵的片刻,等一会儿就能够消除饥饿。伊万的一组最后到达,迟了。伊万在“我的看守”旁边站住,说话费了不少时间。看守伸手指了指,伊万点头。叫声和招呼声催促他。走过我身旁的时候,他问:

“看样子你今天没捞到什么。”

“今天还没过完呢。”我回应说。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空荡的孵化室里,组长助手正在摆放餐具,擦桌子,准备午饭。指挥官的文书,一个会说很多语言的希腊人,缩在墙角里,想要显得最矮小,最不显眼。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他那蒸熟龙虾般颜色的脸,水汪汪的眼睛像蝌蚪似的。在外面,一个有高高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里,有很多囚犯。他们坐着,和站着一样,都必须是每五个人一排,一列,一组。他们盘腿坐着,挺身,手放在腿上。分发午饭的时候,不准他们挪动,到后来才能够向后倒下,倒在同伴的膝盖上;如果队列走了形,可就麻烦了。在侧面,在土墙阴影中,党卫队员随随便便地坐着,手枪随意放在膝盖上,从背袋里掏出面包,小心地抹上人造黄油,慢条斯理地吃着,细细品味。加拿大区的一个犹太人鲁宾,坐在一个党卫队员旁边,他们轻声密谈。那是纯粹的事务,为他自己,也是为组长。组长块头大,红脸,站在大锅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