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艺术的点缀(第6/8页)

“斯林斯比三味真汤”模样像罗马皇帝,眼神犀利直指人心,下巴前伸。我觉着他一直死盯着我,叫人好不自在。没看错的话,他还在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见到我就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坦白说,我心里一片茫然。当然,我从不假装自己是那种“万人迷”,就是常读杂志封底宣传的小册子培养出的那种性格,但毕生中也从没有谁瞟了我这张老脸一眼,就立刻要口吐白沫的。一般情况下,大家第一次遇见我都对我视而不见。

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担负起主人的义务。

“斯林斯比先生?”

“的确是我。”

“刚从美国回来?”

“今天早上刚下飞机。”

“比预计的要早,啊?”

“想必是。”

“幸会。”

“很快就不是了。”

我没接话,忙着喘气。我刚刚意识到了事情原委。这家伙到了家,见过太太,得知了这场意外,于是火速赶过来,要给我以颜色。看来那些玫瑰并没能哄好那位女同胞。我看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力哄哄这位男同胞。

“想喝点什么?”我问。

“免了!”

“抽烟吗?”

“免了!”

“请坐?”

“免了!”

我再次词穷了。这些戒烟戒酒戒坐的家伙可不好应付。

“先生,收起你的嬉皮笑脸!”

我瞧了一眼镜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副似笑非笑的忧郁表情有点抻开了。我急忙收敛回去,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好了,先生,”真汤兄说,“言归正传。我想我的来意不说你也明白。”

“是,当然,绝对明白。区区小事——”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差点把壁炉架上的花瓶掀翻。

“小事?这么说,你认为是小事,啊?”

“这个嘛——”

“让我告诉你,先生,当我发现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有个男人一直纠缠我太太,我绝不认为这是小事。并且我打算,”汤兄恶狠狠地搓着双手表示威胁,眼中也越发精光四射,“让你认同我的看法。”

莫名其妙,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袋瓜有点晕乎乎的。

“呃?”我说,“你太太?”

“你没听错。”

“肯定是搞错了。”

“是,错的就是你。”

“我不认得你太太啊。”

“哼!”

“见都没见过。”

“啐!”

“实话实说,真没见过。”

“呸!”

他仔细地打量了我一阵。

“你敢否认送过花给她吗?”

我的心翻了两个后空翻。我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

“花!”他接着说,“玫瑰花,先生,大朵大朵可恶的玫瑰。船都能给它们压沉。小别针上还别着你的名片——”

他喉咙里仿佛汩汩作响,不言语了。我发觉他正盯着我身后看。我一转身,只见门口——我之前没注意到门开了,因为上述对话期间我一直谨慎地往门口方向撤退——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士。一瞥之下我就心知肚明。和卢修斯·皮姆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女性,如果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这就是比阿特丽斯姐姐,那个“不好惹的”。我立刻明白了。她出门的时候玫瑰还没送到,趁我在“螽斯”补充体能期间,尚未被哄好的她悄悄溜进公寓,这会儿她终于现身了。

“呃——”我说。

“亚历山大!”她说。

“咯!”汤兄说。他说的也可能是“嗑”。

不管是什么,总之相当于呐喊或者说战争口号。显而易见,汤兄最担心的事终于被证实了。只见他双目中闪着诡异的光,下巴又延伸出几英寸。他五指张开又合拢,好像是检查手指运作是否正常,能不能胜任干脆利落的扼杀任务。之后,他又“咯”(或者“嗑”)了一声,向前一跃,刚巧踩在我之前用来练习推杆的高尔夫球上,栽了个漂亮的大跟头。此一跤堪称一生难得一见。一时间,空气中仿佛胳膊啊腿啊什么的舞成一团,接着只听嘭一声巨响,公寓差点被掀飞,他在墙上迫降了。

我觉得此刻别无所求,于是脚底抹油溜出客厅,正伸手从门厅的衣架上抓帽子,这时吉夫斯出现了。

“好像有响动,少爷。”吉夫斯说。

“大概吧,”我回答,“是斯林斯比先生。”

“少爷?”

“斯林斯比先生在练习俄国舞蹈,”我解释道,“我觉得他摔断了一些四肢。你最好去瞧瞧。”

“遵命,少爷。”

“要是他真成了车祸现场,那就把他安置在我的卧室,再叫个医生来瞧瞧。皮姆一家老小及其各式亲戚挤了一屋子,是吧,吉夫斯?”

“是,少爷。”

“我想货源已经耗尽了,但万一姨夫舅妈什么的姻亲也跑来摔胳膊断腿的,就让他们在大沙发上委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