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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关于“红蟹”的传说我只是耳闻,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在上个世纪末的80年代,红蟹饭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欢乐谷,既神秘又华贵,城里最高雅的绅士们爱去那里。那里经常发生奇怪的事情,这些事我是从一位乐观开朗的叔叔那儿听说的。那家神秘的“红蟹”——要比碉堡大街的老房子和我们楼下的夜店神秘得多——是作为国道旁的客栈修建的,位于几公里外的城郊地带。“主顾群”的男性成员大都是已有家室的丈夫们,所以我叔叔也在其列。如果想要放纵一下自己,他们就会到那里去。当我也开始追逐这类销魂的场所时,城外这家夜总会已经变成一家摇摇欲坠的乡村小酒馆。

婚外性生活就发生在这般简陋的环境下,如果谁感到了饥渴,就在这类浅浅的泥洼中解渴。“通奸”和有夫之妇的“堕落”,似乎只在小说帝国里才有。我在小的时候,从来没听大人们传过关于哪个“通奸”的“堕落妇人”的闲话;就连当地剧团的女主演们也处于严厉目光的监视之下,人们会“敌视”那些被发现“出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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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很大,房间宽敞,窗户密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仍旧感觉到光线昏暗。也许是因为在我小的时候,白天大多是跟兄弟姐妹们和家庭教师一起挤在“壁龛”内,在那个拱形棚顶、没有窗户、堆满带栅栏的童床和学生桌椅的小屋里度过的。“壁龛”将父母的卧室和饭厅连接到一起;彩色的玻璃门把临街的饭厅分隔开,以防阳光投进屋内。我们就睡在那间屋里,在那里做家庭作业;倒霉或者“受罚”的时候,大人禁止我们跨出家门,我们只能在“壁龛”里游戏。似乎谁也未曾想到过,那间宽敞明亮、一个月都没人进去的“沙龙”作为孩子们的房间才更健康,更适合。可是,在家里那个可能最高最大,也最敞亮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用帆布罩着,那种布尔乔亚式冷漠的富丽堂皇,总让我觉得好像屋里死了什么人。“壁龛”是一间光线晦暗、没有气流的闷热小屋,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就连“家庭教师”也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尽管家里在白天阳光普照,我们却应该在灯光下读书。

我们家有五个房间一字排开,纵三横二,三个临街,两个朝向庭院。除了孩子的房间外,其他房间的面积都很大,通风良好。世纪末的布尔乔亚家庭,尤其是那些家境宽裕的人家,对孩子房间的质量和位置根本就不在意,即便他们溺爱孩子,在孩子的教育和衣着方面从不吝啬。那时候,人们对“卫生”的看法颇有分歧。当时,“杆菌学说”把许多家庭主妇搞得神经兮兮。我认识一些老妇人,她们染上了洁癖,从早到晚地清扫灰尘,戴着手套在家里爬上爬下,攥着鸡毛掸子追猎“杆菌”。毫无疑问,市民阶层的家庭主妇的最大理想,就是能让漆光的家具一尘不染。前来串门的教母们在喝咖啡时,会对女友家里进行现场检查,如果哪个倒霉蛋家的女佣粗心大意,忘了用抹布擦拭当天落在钢琴上的灰尘,访客就会大呼小叫。我母亲、两位用人和“小姐”,一天到晚打扫卫生。早晨用人打扫,“小姐”督查,随后母亲出场,就像阅兵式上的将军一样不留情面地严格检查,她用手指在家具隐秘的缝隙里又摸又抹,整个上午都用来追剿落网的尘埃。当时流行的口号是:无尘是“现代卫生”的先决条件。出于这个目标,很多家庭将孩子的房间粉刷成难看的颜色,狭小得如同储藏室;钢琴背后洁净无比,而浴室里的大多数地方却很少光顾,不怎么使用。我家由于孩子太多,所以浴室的利用率相当高,尤其是我父母对于“身体洁净”的观念与众不同,一点也不现代。无论冬季,还是夏季,年轻女佣每天早晚都要给浴室里的铁炉子生火,“小姐”则为孩子们洗澡;但是根据市井常识,“洗澡太勤对身体有害”,因为孩子们会因洗澡而变软。在很多地方,浴室被当成堆破烂的库房,尽管用人们进去洗东西,但也只能蜷缩在成堆的皮箱、晾晒的鞋和衣物以及清洁衣物的用具之间的昏暗角落里。在我认识的许多人家,浴室里都包裹蒙灰,浴缸只在年底,在除夕时才能恢复一天的本来面目。世纪末的布尔乔亚市民,通常只在生病或娶妻的时候才洗澡。不过家里还是要有浴室,只是不太使用而已。在我们家昏暗的浴室里,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我母亲几近绝望地努力保持浴巾、浴袍的整洁。尽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用挂钩”,就像剧院里的存衣处,可是浴巾、浴袍、罩衣在浴室里挂得满天满地,从来没有人能搞清楚哪件物品是他用的,哪块地方属于他。浴室里永远凌乱不堪,那里是气恼和烦心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