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第22/24页)

还有一些身影,其中有个叫杰拉尔·马西亚诺的。还有多少人;已经被我遗忘,他们恐怕暴卒,早已不在人世了。

一九六六年春,在巴黎,我注意到气氛有所变化,某种气氛的变奏,一九五八年十三岁时,在接下来的阿尔及利亚战争结束时,我就有过这种感觉。不过这回,在法国,却没有发生任何重大事件,毫无断裂点——要不然我就是忘记了。说来实在惭愧,我还真讲不好一九六六年六月,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走出一条隧道,但究竟是什么隧道,我不得而知。扑面而来的这股清新空气,在以前的季节,我们未曾体验过。莫非是二十岁人的幻想,每次都以为世界跟他们一起开始吗?那年春天,我觉得空气更为轻盈。

本·巴尔卡案件之后,让·诺尔曼不再住孔蒂河滨路,已经神秘地消失了。大约是五六月份,我被传唤到毒品搜查队,要求我面见某位朗格莱警官。他在一间办公室,在来来往往的其他警察中间,一连审问了我三个小时,在打字机上录下我的回答。令我大为诧异的是,他说有人检举我嗜毒,贩卖毒品,给我看一张杰拉尔·马西亚诺的模拟像,那是我在勒加尔街遇见过一两回的人。我的名字似乎在他的记事本上。我说我从未见过他。警官要求我给他看看胳臂,检查上面是否有注射毒品的针眼。他威胁我说,要搜查孔蒂河滨路的住处,以及我在菲利克斯—富尔林荫路藏身的那个房间。看起来,他并不知道勒加尔街存在的那个点,这让我感到奇怪,因为那个杰拉尔·马西亚诺经常光顾那套公寓。警官放了我,还明确告诉我,我可能还要接受另一次询问。可惜的是,询问从来问不到点子上。

我让马尔雅恩·L当心毒品搜查队,也当心杰拉尔·马西亚诺,不过,此人再也没有露面。皮埃尔·杜维尔兹后来也被捕了,当时他正在一家武器商店,购买或者出售一把手枪。杜维尔兹是个骗子,签发逮捕证被抓起来了。而我呢,干了一件蠢事:我偷了杜维尔兹放在马尔雅恩·L家的非常华丽的服装,共有好几套,还拿走马尔雅恩·L房东的一架风琴。我同圣保罗花园街的一个旧货商讲好,东西全给他,卖五百法郎。他向我解释说,他从属于克利希街区的一家旧货商,非常熟悉茹瓦诺维奇。如果我有别的物品要脱手,尽可以给他打电话。他还多给了我一百法郎,显然被我的羞怯感动了。次年,我就弥补这件蠢事,用我第一笔作者版权所得偿付了所偷的风琴。我也情愿再给杜维尔兹买几套衣服,可是,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干脆彻底坦白好了:一九六三年,我母亲和我,我们认识在跳蚤市场卖东西的一个波兰人,卖给他四套几乎全新的服装、衬衣和三双还带白木鞋撑的皮鞋,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罗贝尔·弗利放在一个柜橱里的。他也跟杜维尔兹一样,穿一身浅色方格细呢装,不知哪天就无影无踪了。那天下午,我们一个铜子都没有了。我去多菲讷街食品杂货店退酒瓶,才换回押金的一点零钱。当时,一根棍子面包要四十四生丁。后来,我又从私人和图书馆窃取一些书籍卖掉,只因我缺钱。有格拉塞出版的《在斯万家这边》88一本初版,由阿尔托89题赠给马尔罗90的,还有蒙泰朗题词的几部小说、塞利纳的信件、一八一九年出版的一本《国王武官职图》、魏尔伦的《女人与翁布尔牌91》的秘密版本、几十册七星经典和艺术著作……自从开始写作了,我就再也没有犯小偷小摸的毛病。我母亲尽管高傲,到了“漂亮的女园丁”或别的商店,有时也从货架上顺几件“奢侈品”和皮件。她从未被人当场抓住过。

然而,时间流逝,一九六六年夏临近,我也随之到了所谓的成年,避居到凯勒曼大街的街区,光顾附近的大学城,及其大片草坪、餐厅、小酒吧、电影厅和大学城居民。交了朋友,有摩洛哥人、阿尔及利亚人、南斯拉夫人、古巴人、埃及人、土耳其人……

六月,父亲和我,我们和解了。我经常能在吕特蒂亚饭店前厅见到他。我发觉他对我不怀好意。他试图说服我先去服兵役。他还对我说,他会亲手安排,将我编入勒伊兵营。我假装听从,好让他给点儿钱,够我度过“非军人”的假期就行了。他确信我很快就要到军旗下。我即将二十一岁,他也会最终摆脱掉我了。他给了我三百法郎,这是他一生中给我的唯一一次“零花钱”。拿到这笔“奖金”,我高兴极了,情愿答应他应征入伍。现在我还想,是什么神秘的命数总唆使他,将我打发得远远的:教会学校、波尔多、警局、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