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第20/24页)

囚车沿圣父街到圣日耳曼大街,遇红灯停在双叟咖啡馆80门前。我们到修道院街的警局。我父亲向警官告我的状,说我是个“流氓”,去他家“制造事端”。警官告诫我,再有“下次”,他就把我扣下了。我明显感到,能把我永远丢给警局,我父亲心里就快慰了。我们一同回孔蒂河滨路。我问他为什么由着冒牌的米莱娜·戴蒙若报警,为什么在警官面前罗织我的罪名。他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这同一年,一九六五或者一九六四年,我父亲雇人拆除了连接两层的内楼梯,两套房间就彻底分离了。我打开房门,只见小屋堆满瓦砾,中间有几本我们童年的书,以及寄给我弟弟的明信片,当初放在五楼,现在都撕烂了,丢在碎砖石块中间。五六月份。始终留连于蒙马特尔高地。天气晴好。春天,我待在修道院街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

七月。乘夜班火车,站在走廊里。前往维也纳。我在西站附近一家不伦不类的旅馆住了几夜。随后,我在圣查理教堂后面,找到一间屋可以栖身。在哈维尔卡咖啡馆,我遇见各色各样的人。一天晚上,我就是在那里同他们一起庆祝我的二十岁生日。

我们在波茨伦斯道夫花园,也到海利根斯塔特那边一座工人花园进行日光浴。格拉本附近的拉伯咖啡馆,有一间阴森的屋子,一个人没有,我们就听碧雅芙81的歌曲。总是这种微醺,又掺杂几分梦游的状态,仿佛失眠一个通宵之后,行走在夏日的街道上。

有几次,我们一直走到捷克和匈牙利的边界。大片旷野。一些屋顶岗哨楼。如果有人走进那片区域,他们就朝你开枪。

九月初,我离开维也纳。正如歌中所唱的:离开这个地方,轻轻说声“再见”82。我们的约瑟夫·罗特83的一句话令我想起,四十年我没有再见过的维也纳。我还能再见到吗?“这些战战兢兢、转瞬即逝的夜晚,要抢在消逝之前,必须尽快抓住,我尤其愿意在公园里,在沃尔克斯加滕,在普拉特,要出其不意,突然抓住夜的最后亮光,最为柔和,依然透进一家咖啡馆里的光,幽微而清淡,宛若一缕疏香……”

夜班火车,二等车厢,在西站上车,从维也纳开往日内瓦。我到日内瓦已是午后晚半晌,换乘长途旅行车去安讷西。到安讷西夜深了,正下瓢泼大雨。我身上一文不名,到王府街,下榻英国饭店,还不知如何付房费呢。安讷西,我已经认不得了,这个夜晚,在雨中,就是一座幽灵城市。火车站广场,他们拆毁了老饭店和旧楼房。第二天,我遇见几个朋友。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已经去服兵役了。夜晚,我恍若看见身穿军装,行走在雨中。我总归还剩下五十法郎。可是,英国饭店客房很贵。逗留的这几天,我返校看了看托讷圣约瑟夫中学,看望我从前的文学课老师,阿康勃雷神甫。我从维也纳给他写过信,请问他下一个学年,是否可能给我一个岗位,当学监或者辅导老师。我觉得自己是要逃离巴黎,我那可怜的父母没有给我一点点精神上的支持,撂下我靠墙站着。我收到阿康勃雷神甫两封信。“我很希望这次开学,学校聘用你当老师。我同校长谈过了。教师班子已经满员了,不过,到八月底之前,还可能有变化,但愿你能加入我们的队伍。”在一九六五年九月七日的信中,他给我写道:“这些日子,我排出的时间表表明:一九六五—一九六六学年,人员富富有余。不可能给你工作,即使安排半班也不行……”

不过,生活仍旧继续,却不大清楚彼时,何以同这些人而不是另些人打交道,何以在某地而不在别的地方,影片是原版还是复制版。如今还留在我记忆中的,无非是一些零散的镜头。我注册了文学院,只为拖延服兵役,绝不会去上课,我是个幽灵大学生。让·诺尔曼(又名:让·杜瓦尔),数月以来,住到孔蒂河滨路,占用原先连接四楼和五楼的内楼梯的那间小屋。他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但是他被判禁止在巴黎逗留。这是我后来才知晓的。我母亲大约是在一九五五年认识他的。诺尔曼那年二十七岁,因抢劫罪被判刑而刚刚出狱。也是天缘凑巧,他非常年轻,就跟苏姗娜·布克罗打了几次劫,而我和弟弟在茹伊昂若萨,也正是住在苏姗娜家。后来,他已入了狱,因为一九五九年,他还在普瓦西总监狱。他来到破烂不堪的套房,找人施工,进行了必不可少的修缮。可以肯定,他付钱给我母亲。这个诺尔曼(又名:杜瓦尔),我很喜欢他。一天晚上,他在我的房间壁炉上,悄悄放了一张面值一百法郎的钞票,他走后我才发现。他开着美洲豹汽车,第二年发生本·巴尔卡84事件时,我从报纸上得知,别人给他起个绰号,叫“大个头美洲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