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80/88页)

尼古拉斯比加斯帕德年轻些,两人十分神似,有着同样的圆脸,但华发稀疏。他说起自己和莎拉间有种特别的情感,莎拉的沉默让他难以忍受,因此老爱去逗弄她,就算莎拉的反应不过是耸耸肩、出言反击,或是踢他一脚,仍然让他欢欣鼓舞,因为这代表莎拉总算暂时挣脱了心里的秘密和孤离的情绪。尼古拉斯还说起一九五〇年初期,莎拉第一次到特鲁维尔的海边游泳。她先是满脸惊异,接着便伸展双臂,欢乐高呼,迈开细瘦的双腿冲向湛蓝沁凉的大海,在浪花间兴奋尖叫。两兄弟也跟着欢乎着奔向海面,他们从来没见过犹如新生的莎拉。

“她很漂亮,”尼古拉斯还记得,“充满生命力和活力的十八岁女孩,那天,我第一次感觉到她心中还有快乐,未来仍有希望。”

我算了算,两年后,莎拉就离开了迪福尔家的生活,带着秘密前往美国,再也没有回头。二十年后,她过世。这二十年当中,她在美国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结婚生子后,在罗克斯伯里的日子愉快吗?只有威廉知道答案,只有他能告诉我们。我与爱德华对望,看得出他的想法与我相同。

这时,门上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伯特兰回家了。我英俊的丈夫有一身古铜色肤色,散发出古龙水的香味,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和每个人握手招呼。我不由得再次回想起让夏拉想起伯特兰的曲子,卡莉·西蒙唱道:“你现身晚宴,宛如登上游艇。”

顾及我怀孕的特殊状况,伯特兰决定将搬进圣东日街的日期往后延。我还没能习惯自己奇特的新生活,在这当中,伯特兰扮演着一个实质存在、友善又极有帮助的角色,然而精神方面却并非如此。他的出差行程比以往频繁,就算人在巴黎,也是早出晚归。我们依然共享一张大床,只是不再有夫妻之实,两人之间的鸿沟犹如柏林围墙。

佐伊以自己的步调接受着一切,经常谈起宝宝,表示自己有多么重视即将出世的手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父母在巴黎停留期间,祖孙三人经常相携到大学街上昂贵的顶极婴儿用品店大肆采购。

我身边大多数人的反应和佐伊、我父母和妹妹、婆家相同,对于孕育中的小生命十分期待。约书亚一向对孩童和病假嗤之以鼻,因而恶名昭彰,但是连他似乎都对这个小生命大感兴趣。当然,从他口中别指望听到好话:“我居然还不知道老蚌也能怀孕。”没有人提到我的婚姻危机,大家似乎都没注意到这点。难道他们暗自以为孩子一旦出世,伯特兰就会恢复理智?会敞开双手欢迎宝宝到来?

我清楚知道伯特兰和我将彼此锁进一个麻木的状况,我们不交谈也不倾诉,都在等待孩子的诞生。接下来呢,一切必须继续,我们得做出决定。

某个早晨,宝宝首次在我腹中踢动,刚开始,我还当成自己胀气。我希望宝宝赶快落地,让我用双手环抱。这种恼人的、无声的、昏昏沉沉的等待,让我觉得自己犹如困兽,只想直接跳到冬季,到明年,到预产期。

夏季尾声实在不讨人喜欢,热气和灰尘缓缓褪逝,黏糊糊的懒散心情随着分秒悄悄变换。我讨厌法国人口中的“开工”,九月初暑假结束后,孩子们回到学校,公司重新运作,不管在收音机、电视,还是报纸上,这个字眼一再出现。每当有人问起孩子要怎么命名,也会惹我心烦。羊膜穿刺早已道出孩子的性别,然而我不愿提早知道。我的宝宝还没有名字,但这并不代表我尚未准备妥当。

我每天都在日历上做记号,画完九月,进入了十月。怀孕状况良好,肚子日益圆润。我终于可以起床,回到办公室,去接佐伊下课,和伊莎贝尔看场电影,或是约纪尧姆到名流咖啡馆共进午餐。

尽管日子越来越忙碌充实,我心中的空虚和痛楚却不减分毫。

威廉·雷斯福德。不只是他的面孔和双眼,还有当他看到照片上佩戴星星的女孩时,脸上的表情和脱口而出的“老天啊”。

他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是否转身离开佐伊和我之后,就抹掉了一切?会不会一进家门,就把整件事抛在脑后?

也许,情况并非如此。我的一番告白,可能让他终日沉思,进而改变了他的生命。他的母亲成了陌生人,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他是否对妻女说出了一切?某个带孩子来卢卡的美国女人硬要说他的母亲是犹太人,在战时遭拘捕,历经沧桑,并在那期间失去了他从未听说过的舅舅和外祖父母。

我真想知道威廉有没有试着搜寻冬赛馆事件的相关资料,或去阅读有关一九四二年发生在巴黎市中心这场事件的文章和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