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78/88页)

“这个星星符号……”他不停摇头,“她胸前的黄色星星……”

莫非眼前的男人对自己母亲的过去和宗教一无所知?难不成莎拉从来没对雷斯福德说明真相?

威廉的脸色困惑又焦虑,我明白了。没有,莎拉从来没有提起过。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童年、血统和宗教信仰,她把自己与悲惨的过去完全切割了。

我真想消失。离开这个城镇、这个国家,远离这个男人的困惑。我怎么会如此盲目?竟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没料到莎拉想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她的经历对任何人而言都过于沉重,她因此不再写信给迪福尔一家人,也从来未曾道出自己的身份,而在美国重新开始另一个人生。

我不过是个陌生人,却笨拙地给眼前的男人带来如此难堪的信息。

威廉·雷斯福德将照片推回给我,双唇紧闭。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低声问。

我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他却接着说了。

“来告诉我,我的母亲另外还有个真名?说她曾经经历悲剧?是这样吗?”

我的双腿在桌下颤抖。这和我预期的不同。我以为自己会面对他的痛苦和悲伤,完全没准备承受他的怒意。

“我以为你知情,”我孤注一掷说了,“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我的家人没有忘记她在一九四二年的经历,这就是原因。”

他再次摇头,难忍激动,用手指拨弄着头发,太阳镜咔嗒一声落到桌上。

“不,”他边喘边说,“不,不是这样的,这简直疯了。我的母亲是法国人,叫莎拉·迪福尔,出生于奥尔良,在战时失去父母。她没有兄弟、没有家人,从来不曾在巴黎的什么圣东日街住过。这个犹太小女孩不可能是我的母亲,你全弄错了。”

“请你,”我语气轻柔,“让我解释,让我把整个故事告诉你——”

他向我伸出抗拒的手掌,似乎想推开我。

“我不要知道,你干脆把故事留给自己。”

我的小腹传来熟悉的疼痛,子宫一阵拉扯。

“拜托,”我十分无力,“请听我说。”

威廉·雷斯福德站起身子,高壮的身材动作敏捷。他低头看我,脸色阴沉。

“让我把话说清楚,我不要再见到你,不想谈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接着他立刻离开。

佐伊和我只能瞪着他的背影看。辛苦了许久,却只是竹篮打水。这趟旅程和所有的努力,全成了泡影。我无法相信莎拉的故事就此结束,而且竟然这么快。我整个人似乎也随之枯竭了。

我们静静坐了好一会儿,大热天里,我依然打着冷战。我付了账,佐伊什么话也没说,仿佛还深陷在震惊的情绪当中。

我站起身子,每个动作都让我更加疲惫。现在怎么办?要去哪里?回巴黎,还是回夏拉家?

我拖着仿佛绑了铅块般的脚,佐伊在喊我,而我却不想回头,只想快快回到旅馆去思考,去继续下一步,去打电话给妹妹,给爱德华,还有加斯帕德。

佐伊焦急的声音越来越响,她要做什么?为什么语气呜咽?我发现路人瞪着我看。我转身要女儿快点跟上来。

她冲到我身边,脸色苍白,一把抓住我的手。

“妈……”声音微弱,越来越单薄。

“什么?什么事?”我打断她的话。

她指向我的双腿之间,接着,她像个孩子般开始啜泣。

我低头往下看着染上血渍的白色裙子,接着看向座椅,同样有鲜红的血印。浓稠的血流从我双腿间淌下。

“你受伤了吗,妈妈?”佐伊几乎说不出话。

我护住小腹。

“宝宝。”我吓呆了。

佐伊瞪着我看。

“宝宝?”她尖声问话,手指紧紧掐住我的手臂,“妈妈,什么宝宝?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脸孔越来越模糊。我两腿一屈,下巴撞上又烫又干的道路。

无声的黑暗向我涌来。

我一睁开双眼就看到面前的佐伊,周遭弥漫着不可能错认的医院气味。我在一个绿色的小房间里,挂着点滴,有个女人正在填写表格记录。

“妈妈……”佐伊握着我的手,轻声细语,“妈,没事了,别担心。”

年轻女人来到我身边,带着微笑,还拍拍佐伊的头顶。

“小姐,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的英文好得令人诧异,“你大量失血,但是现在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