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76/88页)

这一整天,我们都饱受时差之苦,开始感觉恍惚,回到乔凡娜之家时,发现门房上钉了张纸条:“请打电话给威廉·雷斯福德。”

震惊之下,我站定不动。佐伊则高声欢呼。

“现在打?”我说。

“才九点十五分。”佐伊说。

“好吧。”我回答,打开房门,手指颤抖。我拿起黑色话筒,拨打今天的第三通电话。我无声地对佐伊说:“又是录音机。”她也无声地回答:“说话啊。”哔声过后,我含糊地报上名字后开始犹豫,正打算挂掉电话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了:“你好。”

美国口音,正是他本人。

“你好,”我说,“我是茱莉娅·嘉蒙德。”

“你好,”他说,“我正在用餐。”

“哦,对不起……”

“没关系。要不要明天早上碰个面呢?”

“当然好。”我说。

“城墙上有家不错的咖啡馆,就在曼西宫附近,约在中午见面好吗?”

“好的,”我说,“呃……但是我们要怎么相认?”

他笑了。

“别担心,卢卡是个小地方,我会认出你来的。”

停了一下。

“再见。”他说完便挂断电话。

第二天早上,我的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虽然不很严重,却一直没有停歇,这让我很担心。我决定暂时不去理会。如果到午后疼痛依然继续,我会请乔凡娜介绍个医生。我们走向咖啡馆,我暗自苦恼要如何向威廉开口。我一直拖延,不愿细想,到这个节骨眼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不理智。我将勾起一段悲哀痛苦的回忆,也许,他根本不愿提起他的母亲,或者已经将一切埋藏在心底。他远离罗克斯伯里镇和圣东日街,在这里开始了新生活,过着平静美好的乡居岁月,而我却打算唤醒痛苦的记忆和死者。

佐伊和我发现围绕小城的古城墙竟然可以供人行走:高高的城墙极宽,上方的道路两侧还种植着浓密的栗子树。除了在我们身边穿梭的慢跑者之外,路上还有许多人散步、骑车、溜滑轮,母亲带着孩子,老人欢快交谈,青少年骑乘摩托车,当然也少不了观光客。

我们继续走了一小段路,才看到林荫下的咖啡馆。我带着佐伊越走越近,感觉头昏眼花。露天座椅上只有一对享用冰激凌的中年夫妇,以及摊开地图研究的德国观光客。我压低帽子遮住双眼,伸手整理裙摆。

正当我为佐伊念菜单时,他叫出我的名字。

“茱莉娅·嘉蒙德。”

我抬头一看,眼前的男人四十多岁,身材高壮。他在我和佐伊对面坐了下来。

“你好。”佐伊说。

我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他看。他的头发是暗金色的,夹杂几丝白发,发际线后退,下巴方正,鼻梁高挺。

“你好啊,”他对佐伊说,“试试看提拉米苏,你绝对会喜欢的。”

接着他把太阳镜推到头上。他遗传了他母亲湛蓝细长的眼睛。他笑了。

“我在网络上查过资料,你是记者,住在巴黎?”

我干咳,把玩腕际的手表,十分紧张。

“我也查了你的资料,你最新出版的《托斯卡纳飨宴》真是杰作。”

威廉·雷斯福德笑着拍拍自己的肚皮。

“唉,为了那本书,我增加了好几磅甩不掉的负担呢。”

我不禁笑了起来。要将眼前愉快的对话导入另一个方向,绝非易事。一旁的佐伊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谢谢你来这里和我们碰面……真的很感激……”

我这句话有气无力。

“不要客气。”他咧嘴一笑,做个手势招来侍者。

我们为佐伊点了提拉米苏和可乐,另外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咖啡。

“这是你们第一次来卢卡吗?”

我点头。侍者在我们身边忙来忙去,威廉·雷斯福德用流利的意大利文与他交谈,两人都笑了。

“我常来这个咖啡馆。”他解释,“我喜欢来这里消磨时间,天气再热也挡不住。”

佐伊开始品尝提拉米苏,小汤匙敲响玻璃碟子。突然间,我们三人都没说话。

“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他说话轻快,“听玛拉说,与我母亲有关。”

我暗自赞美玛拉的古道热肠,这使得整件事容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