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74/88页)

威廉·雷斯福德只知道有个茱莉娅·嘉蒙德会去找他。

托斯卡纳和新英格兰的暑意简直是天壤之别,这里的气候极其干燥,完全没有湿气。我和佐伊一走出佛罗伦萨机场,就觉得自己会立即脱水成干。我把问题归咎于怀孕,企图安慰自己,通常我不会有这种脱水的感觉。长途旅行的不适使我状况更糟,尽管我戴上了太阳镜和大草帽,阳光依然刺痛我的皮肤。

我租了一辆平实的菲亚特的汽车,得走到暴晒在艳阳下的停车场取车。车内的冷气简直不管用,我一边倒车,一边怀疑自己是否撑得住这四十分钟的车程,安全抵达卢卡。此时,我只想躲到阴凉的房间里,躺在柔软的被单上做个好梦。佐伊源源不绝的精力成了我前进的力量,她全程说个不停,要我看湛蓝无云的天空、高速公路两侧的青柏、零散排列的橄榄树,以及远处山头突现的小屋。“蒙特卡蒂尼就在那里,”她沿途嘁嘁喳喳,指着导游书念,“豪华的温泉度假胜地,同时也是著名酒乡。”

我一边开车,一边听佐伊读对卢卡的介绍。只有少数的托斯卡纳城镇保留了旧城区和围绕在外的中世纪古城墙,并且限制车辆出入,卢卡正是其一。佐伊继续念,镇上的观光景点众多,包括大教堂、圣米歇尔星期堂、高塔、普契尼博物馆、曼西宫殿等。看到她如此兴致勃勃,我忍不住笑出来。她回头看我。

“我猜,我们不会有多少时间观光。”她咧嘴笑,“我们有工作,对吧,妈妈?”

“没错。”我表示同意。

佐伊在卢卡地图上找出了威廉·雷斯福德家的位置,就在城镇的主干道路费伦苟街的附近,我们已经在这条行人街上订好一处小旅社——乔凡娜之家。

驶上卢卡的外环道路时,我发现自己开得十分专心,周围的驾驶人行进方式飘忽诡异,不是突然切向外侧车道,就是猛然停车,要不就是随意变换车道却不打方向灯。这绝对比巴黎人还糟,我开始心浮气躁。此外,我的小腹也不太舒服,像是经期的闷痛。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更糟?我不禁担心起来。

夏拉没错,我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在这种状况下长途旅行实在不理智。我的确应该过一阵子再出发。哪怕威廉·雷斯福德再等我六个月又何妨。

而佐伊,美丽的脸上尽是兴奋和喜悦的表情,完全不知道伯特兰和我决定分居,她对这些全然不知。这个夏天对她来说,是个难忘的假期。

我将车停到古城墙脚下的停车位,我心里很清楚,要尽力让佐伊享受精彩的时光。

我告诉佐伊,我得抬抬脚休息一会儿,于是她到楼下大厅,去找说起话来表情十足、身材丰满诱人的乔凡娜聊天。我冲了个澡后躺下来,小腹的疼痛逐渐褪去。

我们订的这间古旧建筑楼上的两间相连客房,地方虽小,倒也十分舒适。我在夏拉家中打电话给母亲,解释我们暂时不到纳罕,要先带佐伊回欧洲一趟,我一直忘不掉她说话的语气。她一时无言以对,接着清了清喉咙,我知道她放不下心。最后,她才问我是否一切无恙。我用开朗的语气对她说:“我们母女刚好有个机会可以去佛罗伦萨,之后会再回美国探视爸妈。”“但是你才刚到!为什么只在夏拉家住这么几天就要走?”她表示反对,“何必打断佐伊在美国的假期?我真不懂,而且你还说自己想念美国,这太仓促了。”

我感到满心歉意。但是,我怎么可能在电话上向爸妈解释整个故事?再找个时间吧,但现在不行。我躺在散发着薰衣草香气的粉红色床单上,愧疚的感觉没有消失。我甚至没对母亲说出自己已经怀孕,佐伊同样也不知情。我真想和她们分享这个秘密,当然,也包括爸爸,然而某种迷思和前所未有的忧虑让我无法开口。过去几个月以来,我的生命似乎有了微妙的转变。

这是否与莎拉、圣东日街有关?还是说,迟归迟,但我也终究到了人生的转折点?这实在难以分辨。我只觉得自己走出长久以来备受呵护的庇荫。现在,我的感受更敏锐,没有被身边的迷雾遮蔽,眼睛看得更清楚了。我必须找出莎拉的儿子,让他明白泰泽克和迪福尔两家人绝对没有忘记她。

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他就住在这个城镇里,此时此刻,也许正在费伦苟街上漫步。我躺在狭小的房间里,街上的笑语透过敞开的窗户传到耳边,其中偶尔夹杂着摩托车的声响和自行车尖锐的铃声,我无法解释,但是,我从来没像此刻般如此接近莎拉,因为,我即将见到她的儿子,她的骨肉和血脉。这是我距离那名佩戴黄色星星的小女孩最近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