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67/88页)

“现在怎么办?”他放下杯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我摆出微笑,但是心里知道这个笑脸十分虚假。伯特兰坐在沙发上,松开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

接着他开口说:“我不能再要个孩子,也没办法接受这个想法。茱莉娅,我一直这么告诉你,但是你不愿意听我说。”

伯特兰的语调不同于以往,我仔细观察,发现他表情脆弱。我突然想起爱德华·泰泽克在车里告诉我莎拉返回巴黎老家时,也曾经有着这样的脸色。

“我无法阻止你生下孩子,但是我得让你知道我同样无法妥协。这个孩子来到世上,绝对会毁了我。”

他看起来迷惘无助,让我觉得自己应该要同情他,但是没想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厌恶之情。

“毁了你?”我重复他的话。

伯特兰起身,倒了第二杯酒。他一口饮下,我却移开目光。

“宝贝,你没听过中年危机吗?你们美国佬不是最喜欢这个措辞吗?你一心只有工作、朋友、女儿,根本没注意我的感受。老实说,我看你也不在乎,不是吗?”

我瞪着他看,十分诧异。

他缓缓靠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看。我从来没见过他表现出如此缓慢谨慎的肢体语言。他的脸上出现皱纹,我突然发现眼前的丈夫已经老了;年轻气盛、趾高气扬、精力充沛的伯特兰早已不见踪影,我眼前的丈夫仿佛是另一个人。这些改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发觉?伯特兰开怀的笑语和冲劲化作乌有。即使在晚宴上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伯特兰仍然充满魅力,成为大伙儿的焦点,以独特的闪烁目光和魅惑笑容掳获众人。

今晚,伯特兰精练尽失,整个人松懈下来,垂头丧气地坐着,眼神哀伤,嘴角下垂。

“你一直没发现、没注意到我的心情,对吧?”

他的语调平缓,毫无起伏。我坐在他身边,轻抚他的手。我怎能承认自己一直没发现?要如何出言道明自己的罪恶感?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伯特兰?”

他的嘴角更下垂了些。

“我试过,结果还是没办法。”

“为什么?”

他脸色一沉,笑声冷冽。

“茱莉娅,你从来不听我的话。”

我心知肚明,他说得没错。那个不堪的夜里,他沙哑着说出心中的恐惧,担心自己老去。我发现他其实并不坚强,比我想象中要脆弱许多。当时我视而不见,因为这让我心烦意乱,产生反感。当时,他发现了我的感受,于是不敢说出自己受伤的心情。

我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这个结果真是出乎意料,我的丈夫意志消沉,婚姻岌岌可危,而我怀有身孕。

“我们去吃点东西好吗?到名流咖啡馆或是圆顶咖啡馆?”我语气温和,“好好谈谈。”

他用力站起身子。

“下回吧,我累了。”

我这才意识到,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很累。累到没力气看电影,不想去卢森堡公园慢跑,周日午后也不愿带佐伊到凡尔赛宫走走,更没兴致做爱。上次,已经是好几个星期之前的事了。他步伐沉重,穿过房间。我同样也没注意到他胖了些,而伯特兰一向重视外貌。你一心只有工作、朋友、女儿,根本没注意……茱莉娅,你从来不听我说话。我开始感到羞愧。我的确该勇敢面对事实。过去几周以来,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享一张床,但是我不曾真正在乎过伯特兰。我没有对他提起莎拉·史塔辛斯基,也没说到我和爱德华的关系改变了。难道我没有将伯特兰排除在外?我将他与我的生命划开,然而讽刺的是,我还怀着他的孩子。

我听到他在厨房里拉开冰箱,窸窸窣窣打开锡箔纸。他来到卧室,一手拿着鸡腿,另一手抓着锡箔纸。

“茱莉娅,我还有件事要说。”

“你说。”我回答。

“我当初说不想再生个孩子并不是玩笑话。你已经做出选择,那好,我现在也要告诉你我的决定。我需要一些时间沉淀心情。暑假过后,你和佐伊搬进圣东日街,我会在附近另外找个地方。之后就看事情怎么发展。也许到时候,我有办法调整心态,来面对你怀孕这件事。如果行不通,我们就得离婚。”

我毫不惊讶,早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我起身,抚平身上的衣服,平和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佐伊。不管如何,你和我,我们两人都得和她谈谈,帮她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必须妥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