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65/88页)

面对这一切并不容易,你们的支持弥足珍贵。从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开始,我们在敌人眼前藏匿莎拉,保护她的安全,一直到战争结束,这段经历令人心惊。但是,莎拉终究有个家,我们就是她的家人。你们的儿子加斯帕德和尼古拉斯是她的兄弟,她和我们一家人一样,都姓迪福尔。
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忘怀。粉嫩的脸颊和笑容遮不掉她冷硬的内心,她永远不会是个平凡的十四岁孩子,莎拉像个满心仇恨的女人。有时候,她似乎比我还老成,虽然她绝口不提家人和弟弟,但是我知道他们永远在她心中。她每个星期都会到墓园去看她的弟弟,有时候一周还不止一次。她要求单独前去,拒绝让任何人陪同。我偶尔会偷偷跟着去,只想确定她没事。她独自在小小的碑前静坐好几个小时,紧握那把从不离身的黄铜钥匙。那把钥匙,锁住了她弟弟藏身的壁橱。她回家时总是一脸冷漠,不肯和我交谈。我全心全意宠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她从未提起博恩拉罗朗德,如果我们开车经过那一带,她会脸色苍白地转开头,闭上眼睛。世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相,集中营里的种种也可能永远不会公之于世,而成为埋藏在混沌历史中的黑暗秘密。
战后,朱尔斯经常会到巴黎的鲁特西亚旅馆,探听有哪些幸存者从集中营回到家乡,莎拉偶尔也会跟着去。我们抱着希望,全心期盼着。但直到如今,我们终于知道她的双亲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早在那个可怕的一九四二年夏天就死在了奥斯维辛。
有时候我会想,究竟有多少孩子像莎拉一样逃过劫难存活下来,失去亲人独自活在世上,承受无尽的痛苦与折磨。莎拉被迫放弃家庭、姓氏、宗教信仰。我们从来不提这些,我知道这种空虚有多深沉,这份失落更是刻骨铭心。莎拉说过,想离开这个国家,抛下过去的经历,重新展开新的人生。她现在还小,不够坚强,无法离开农庄。但是,那一天若是来到,朱尔斯和我也得放手。
没错,盼了许久,战争终于结束,但是无论对你父亲还是对我而言,一切不再相同,绝对不会相同的。和平的滋味苦涩,未来路途艰辛。过去发生的种种事件,已经让世界完全改观。而法国呢,要从黑暗年代重新站起来,同样长路漫漫。我甚至不确定法国是不是能够恢复。这个国家不再是我小时候的祖国,而是个陌生的国度。我年岁已大,来日无多,但是莎拉、加斯帕德和尼古拉斯还年轻,他们将要在这个新法国继续生活。我为他们难过,为他们所要面对的一切忧心忡忡。
亲爱的孩子,我原来没打算写封哀伤的信,但没想到落笔仍旧如此沉重,真抱歉。花园没有整理,鸡还得喂食,我就写到这里了。我要再次感谢你们对莎拉的慷慨付出,以及你们坚定的信念。愿上帝保佑孩子们。

爱你的母亲

珍妮薇

一九四六年九月八日

铃声又响了,这回是我的手机。我早该想到要关机的。是约书亚打来的,这让我不免有些惊讶,他通常不会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刚在新闻里看到你,甜心。”他拖长了音调,“像画中美女一样漂亮,虽然有点苍白,但还是很有魅力。”

“新闻?”我急忙问,“什么新闻?”

“我转到第一台的八点新闻,结果就看到我的茱莉娅站在总理的讲台下。”

“哦,”我说,“你是指冬季竞赛馆纪念会。”

“演讲还不错,你说呢?”

“相当好。”

停顿中,我听到打火机响起,他抽的是美国才卖的银色外包装万宝路淡烟。我颇为好奇,不知道他打算说些什么,这个人一向直言不讳,甚至过于直接。

“怎么了,约书亚?”我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