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三章(第8/13页)

他们忧虑重重,明白“阻碍伟大曙光到来的渺小乌云”并不这么渺小;这历史的周期性偏头痛,这革命之后的酒醉状态,不会很快过去,并把这讲了出来。

埃德加·基内在日内瓦的大会43上说道:“在古代专制统治最坏的时期,除了统治者,万马齐喑,这时有的人为了向堕落的人民直言不讳地讲几句真话,离开了自己的沙漠。

“我在沙漠中生活了十六年,现在我也要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我们的时代已习以为常的这种沉默了。”

他从自己的山顶上带来了什么消息,以什么名义发出自己的声音呢?他是为了要向自己的同胞们(法国人不论讲什么,始终离不开法国)大声疾呼:“你们没有良心……它死了,给踩在强者的脚跟下,变得无声无息了。十六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它的踪迹,但没有找到!

“在古代世界的皇帝统治下也是这样。人的灵魂消失了。人民在帮助自身的奴隶化,向它鼓掌,既不感到痛心,也不感到悔恨。人类的良心消失时,留下了空隙,它可以在一切中感到,如现在这样,为了填补这空隙,需要一位新的上帝

能在我们的时代填平新的专制统治挖出的深渊呢?

“代替横遭摧残的、被肃清的良心而出现的是黑夜,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从哪里寻找援助,向谁求援。一切都在导致我们的堕落:教会和法庭,民族和社会……大地沉寂了,良心沉寂了,人民沉寂了;权力随着良心死了,统治世界的只是强权……

“……你来是为了什么,你要在这片废墟中寻找什么,寻找废墟吗?你回答,你要寻找和平。你从哪里来?你在倒塌的权力大厦的瓦砾堆中迷了路。你要寻找和平,你错了,这里没有和平。这里只有战争。在这没有光明的黑夜中,民族和种族必然互相碰撞,彼此无谓地厮杀,执行束缚他们的头脑和手脚的统治者的意志。

“人民只有在意识到自己的深刻堕落时才可能前进!”

老人给孩子们丢下了几朵鲜花,免得画面太可怕。大家对他鼓掌。即使这时,他们也并不理解他们干了些什么。过不几天,他们便与自己的鼓掌背道而驰了。

这些阴森的话在日内瓦大会上发出前两个月,在瑞士的另一个城市,旧时代的另一个流亡者44写了下面这些话:

“我对法国不再有信心。

“如果它将来还能复兴,建立新的生活,摆脱对自身的恐惧,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一个病入膏肓的民族不可能从这么深刻的堕落中重新崛起。我不指望奇迹。被遗忘的制度可能重新诞生,但人民中被扼杀的精神不会复活。不公正的天意也使我不敢期待这种安慰,它为了补偿流亡者的贫困生活,对他们作了慷慨的许诺,然而这些希望和信心始终只是镜花水月。我所经历的一切留给我的只是一些教训、痛苦的失望和不可医治的疲劳。我的心冷了。我不再相信权力,也不再相信人类的正义和健全的理智。我心如死水,像进入了坟墓。”

吉伦特派的梅尔西埃45一只脚已踏进棺材,在第一帝国垮台时说道:“我苟延残喘只是为了要看看,这最后会怎么结束!”马克·迪弗莱斯接着道:“我连这话也不能说,我没有特别的好奇心,不想知道帝国的史诗结局会怎样。”

老人只能转向过去,怀着满腹悲伤把它指给退化的后人看。他不能理解现实,他觉得陌生和反感。在他的隐修室中散发着坟墓的气息,他的话使人毛骨悚然。

一个人的话和另一个人的文章,都无声无息地消逝了。听着它们,读着它们,法国人没有觉得“心头发冷”。许多人还公开表示愤怒:“这些人使我们丧失力量,产生绝望情绪……我们能从他们的话中找到出路和安慰吗?”

法官的责任不是安慰,是谴责,在没有觉悟和悔改的地方揭露罪行。他的任务是唤醒良心。法官不是先知,他手中没有可以给未来提供安慰的救世良药。他与被审问者一样,也属于旧宗教。法官代表它纯洁的、理想的一面,而群众代表它不稳定的、不全面的实际应用。法官谴责时,实际上不得不对理想作出批判;他在保卫它的同时也指出了它的片面性。

不论埃德加·基内还是马克·迪弗莱斯,确实都不知道出路何在,只是在号召向后转。他们看不到它,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是背对着它。他们属于过去。旧世界不光荣的结局使他们愤慨,于是他们拿起拐杖,作为不速之客出现在骄傲自满、扬扬得意的群众的酒宴上,对他们说道:“你们抛弃一切,出卖一切,你们什么都无所谓,唯独不能容忍真理,你们没有从前的智慧,也没有从前的尊严,你们失去了良心,你们已落到了最底层,不仅对自己的奴隶地位毫无知觉,而且处在那种地位还大言不惭,要做人民和民族的解放者;你们戴的是战争的花冠,却企图给自己插上和平的橄榄枝。如果可能,快清醒吧,悔改吧。我们是垂死的人了,我们是来号召你们悔改的,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就要用我们的手杖对付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