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三章(第10/13页)

“啊,好啦!您忘记了传统和习惯……”

我有些可怜文学家……

5.光点

然而在但以理们的背后也出现了一些光点,它们暗淡,遥远,但仍在同一个巴黎。我们谈的是拉丁区,学生和教师退守的阿文蒂尼山51,这些人忠于1789年的伟大传统和百科全书派,忠于山岳派和社会运动。他们那里保存着第一次革命的《福音书》,诵读着18世纪的《使徒行传》和教父的书信;他们熟知马克·迪弗莱斯所不了解的伟大问题,像最初几世纪的修士们幻想上帝之国一样,幻想着未来的“人类乐园”。

志士仁人们不断从这个拉丁区的小巷子里,从这些简陋的房屋的四层楼上,走去参加斗争和宣传,然后牺牲(大部分是精神上瓦解,小部分是肉体的死亡)在那个异端的地区,即塞纳河的对岸。52

客观真理在他们一边,一切正义和符合实际的理解在他们一边,但仅此而已。“真理迟早将战胜一切”。但我们想,这是很久以后的事,而且也不一定。自古以来,对大多数人而言,真理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或者是不受欢迎的。为了使理性受到欢迎,阿纳卡西斯·克洛斯53必须使它变成漂亮的女演员,赤身露体站在大众面前。我们要对人们发生作用,就必须看到他们的梦,而且比他们自己看得更清楚,而不是像证明几何图形一样向他们证明我们的思想。

拉丁区让我们想起中世纪的卡尔都西会或卡马尔多利会54,这些修士怀着对博爱、仁慈的信念,主要是对上帝之国即将降临的信念,离开热闹的市区,走进了深山。这时在它们的墙外,骑士们和佣兵们正在烧杀抢掠,鞭打农奴,奸淫妇女……但随后到来的却是另一个时代,那里既没有博爱,也没有基督的再临55;接着这也过去了,但卡尔都西修士们和卡马尔多利修士们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信念。风俗温和一些了,抢劫的方式变了,强奸有了代价,掠夺按照法令条例进行了;然而上帝之国仍没有到来,不过它是必然要到来的(卡尔都西修士们这么相信),预兆已越来越清楚,越直接;信念使修士们不致绝望。

每逢残缺不全的自由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每逢社会堕落一步,每逢倒退加深一步,拉丁区都要抬起头来,在自己家中小声唱《马赛曲》,把制帽戴端正,说道:“这是必然的。他们终将走上绝路……这越快越好。”拉丁区相信自己的航向,勇敢地绘制“真理之国”的图样,要与“现实之国”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

可是皮埃尔·勒鲁相信约伯!

维·雨果相信博爱的博览会!

6.出兵之后56

“神父,现在是您的事了!”

(腓力二世对宗教法庭庭长说。)

《唐·卡洛斯》57

这句话正是我要向俾斯麦说的。58梨子熟了,没有这位大人,事情就办不了。公爵,不必客气!

对发生的一切,我并不奇怪,我也没有权利奇怪——我早已在大喊:“当心,当心!……”我只是警告,这是难受的。它既不是对抗,也不是屈服。一个人可能知道得很清楚,如果痛风症发作了,他会疼痛;此外,他也可能预感到它会发作,但没法防止它;尽管这样,它发作时,他照样会疼痛。

我可怜那些我所爱的人。

我可怜那个国家,我亲眼看到了它的第一次觉醒,而现在我看到它在遭受蹂躏和侮辱。

我可怜这个马泽帕59,他挣脱了一个王国的桎梏,却落进了另一个王国的手掌。

我可怜自己,因为我说对了,我预见了事物的轮廓,仿佛我因此参与了这件事。我对自己生气,正如孩子由于晴雨计预告了暴风雨,破坏了他的散步计划,感到生气一样。

意大利像一个家庭,那里刚发生了罪恶的阴谋,可怕的灾难降临了,暴露了罪恶的秘密;那里刽子手的屠刀曾横行一时,有的人被送到苦役犯的船上……大家义愤填膺,无辜的人感到羞愧;准备奋起反抗。大家为无力的复仇愿望感到痛苦,无能为力的憎恨折磨着他们,削弱了他们。

也许,出路就在附近,但是靠理性不能看到它们;它们取决于偶然条件,取决于外部环境,蕴藏在国境以外。意大利的命运不在它自己手里。这是最难以忍受的一种耻辱,使人不得不想起不久前的亡国地位,那种正在逐渐消失的、自己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软弱感。

相隔不过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12月底,我在罗马写完了《来自彼岸》的第一篇文章60,违背它的精神,卷进了1848年的浪潮中。我那时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期,贪婪地注视着形势的发展。在我的生活中,还没有发生过一件留下永恒的深沉创伤的灾祸,内部还没有过良心的谴责,外部还没有受到恶毒的诬蔑。我怀着毫无根据的轻松心情,凭无限的自信,张足满帆,迎着风浪愉快地划去。但是我们不得不把帆一张张收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