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三章(第6/13页)

这些巨人无所适从,开始陷入了重重的梦乡,沉浸在漫长而狂热的期待中,日常的痛苦和刻不容缓的心情使他们感到困倦,他们在半睡眠状态中讲着胡话,希望我们,也希望自己相信,他们看到的是真实,而现实生活只是噩梦,转眼就会消失,特别是在法国。

他们悠久的文化中取之不尽的财富,他们蕴藏丰富的理论和形象,在他们的头脑中闪烁,但是正如海上的磷光,并不能照亮什么。在开始到来的大动乱面前,一股旋风把两三个世界的残余卷到了这儿,送进了那些伟大的头脑中,但是它们没有结合为一个整体,没有联系,没有科学。他们的思想的发展过程,对我们是不可理解的,他们从言语走向言语,从一种矛盾走向另一种矛盾,从对立走向对立的统一,但没有解决问题;符号被当作了存在,愿望被当作了事实。他们有的只是伟大的理想,却没有实现理想的手段和明确的目标,那是没有完工的图样,并不彻底的思想,暗示,概数,预言,装饰音,壁画,阿拉伯花纹图案……法国从前所夸耀的严密体系,他们没有,他们也不想探索真理,因为它在现实中是这么可怕,在它面前他们背转了脸。虚假而牵强的浪漫主义,华丽而浮夸的辞藻,使他们对一切单纯而健康的事物失去了兴趣。

比例消失了,前景是虚假的……

谈论灵魂在星球上的旅行,谈论让·勒诺36的天使村庄,谈论约伯和蒲鲁东,蒲鲁东和死去的女人的对话,这还没什么;把人类的整个一千零一夜归结为一则寓言,为了对莎士比亚的爱和尊敬,把金字塔和方尖碑,奥林匹克山和《圣经》,亚述和尼尼微都堆在他的身上,那也没什么。但是把这一切硬塞进生活中,弄得人目迷五色,不辨真假,以便造成幻觉,仿佛在耻辱和深渊的边缘上,“幸福已在眼前,希望即可实现”,那么叫人能说什么呢?把过去的荣誉涂在腐烂的伤口上,把松弛的面颊上的梅毒斑点说成青年人的红晕,那叫人又能说什么呢?

在堕落的巴黎面前,在它最不值得同情的一个时期,当它穿上华丽的号衣,为外国地主的慷慨解囊沾沾自喜,在世界市场上饮酒作乐时,一个老诗人却对着它顶礼膜拜。他向巴黎欢呼,说它是人类的指路明星,世界的良心,历史的头脑,要它相信,战神广场的市集是民族友好和世界大同的开始。37

让浅薄的、渺小的、自满的、傲慢的、爱好奉承的、骄纵的一代陶醉在赞美中,支持空虚而退化的儿孙们的自满情绪,用天才的颂扬掩盖他们鄙陋而没有价值的生活,这是巨大的罪恶。

把现代巴黎打扮成救主和世界的解放者,让它相信它的堕落是伟大的,它实际上并没有堕落,这无异是要树立神圣的尼禄、神圣的卡利戈拉、神圣的卡拉卡拉的形象。38

区别只在于塞内加们和乌尔比安们是执政和掌权的39,而雨果是在流放中。

除了谄媚以外,概念的模糊,意向的混乱,理想的幼稚,都是令人吃惊的。走在前面领导别人,自己却待在黑暗中,对光明并无热烈的向往。大家谈论人类的进步,社会的改造……但是怎样改造,改造什么呢?

关于这一点,在皮埃尔·勒鲁的彼岸世界中,在维克多·雨果的此岸世界中,同样是不清楚的。

“在20世纪它会成为一个美好的国家。它将是伟大的,同时又是自由的。它将是一个声誉卓著的国家,富裕的国家,思想深刻的国家,和平的国家,对其余一切人类充满同情的国家。它将表现出大姐亲切高尚的风度。

“这个给世界带来光明的中心,这个作为人类的模范工场,世界各国建设的模式的国家,它的心脏和头脑便是称作巴黎的地方。

“这个城市的唯一缺点是:谁掌握了它,世界就会从属于他。人类得跟着它走。巴黎是为整个地球存在的。不论你是谁,巴黎是你的主人……它有时走错路,看不清事物,分不清好坏……从全世界的意义说更坏的是,它有时失去了方向盘,只得在黑暗中摸索。

“但是现实的巴黎似乎不是这样。我不相信这个巴黎,这是幻影,然而在强大的曙光面前,短暂的、渺小的黑影是不足为虑的。

“只有野人才怕暂时的日蚀。

“巴黎是燃烧的火炬;燃烧的火炬有自己的意志……巴黎正在清除自身的一切污秽,它已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废除了死刑,把断头台送进了拉罗凯特监狱40。在伦敦有绞刑,在巴黎却不再使用断头台了。如果再在市政厅前面竖起断头台,它将遭到石块的攻打。在这种环境中行刑是不可能的。剩下的事只是把城市所废除的东西从法律中加以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