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三章 伦敦的流亡者(第15/21页)

现在应该看一下,我们的作者怎样认识文明世界的现状。他说,尽管我们的时代具有智力上的优势,一切还是在走向平庸,个人正隐没在群众中。这种集体的平庸状态仇视一切出类拔萃的、个性鲜明的、与众不同的事物,它要求一切符合平均水平。由于在中间剖面上,人的才智不多,愿望也不多,因此集体的平庸正如泥泞的沼泽,一方面明知一切的希望都在于泅出这片地带,另一方面又通过对新一代的教育(它也同样处在软弱无力的平庸状态)企图防止不同寻常的人破坏现存的秩序。行为的道德基础主要在于任何人得像别人一样生活:“想做别人不做的事的人,尤其是女人,必然倒霉,但是不想做大家都做的事的人,也必然倒霉。”对这种道德是不需要智慧,也不需要特殊意志的,人们只关心自己的私事,有时为了消遣,也参与一下公益活动(慈善游戏),然而依然是循规蹈矩的、庸俗的人。

力量和权势属于这个环境,政府本身是否强大,也取决于它在多大程度上充当这个主宰一切的环境的工具,能不能理解它的要求。

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环境是怎么回事呢?“在美国,一切白人都属于这个天地,在英国,中等阶层构成了占统治地位的力量。”112

穆勒在东方民族僵死的停滞状态和当代资产阶级国家之间,找到了一个区别。我觉得,这正是他端出的一杯苦艾酒中最苦的一滴。他说,与亚洲落后的平静状态相反,现代欧洲人是生活在徒劳无益的不安定状态中,生活在毫无意义的变化中:“我们排斥独特性,但并不排斥变化,只是任何变化必须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做。我们可以抛弃父辈们独特的衣衫,一年两三次改变服装的式样,但必须大家都这么改变,这不是出于要求美观或舒适,而是为改变而改变!”

如果人不能摆脱这席卷而来的漩涡,这令人窒息的沼泽,那么“欧洲尽管有自己光辉的历史和自己的基督教,它还是会变成中国的”。

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面前。根据什么理由唤醒沉睡的人,为什么要让被鄙视的个人,那越来越卑劣的个人,振奋精神,对自己现在的生活,那拥有铁路、电报、报纸和廉价产品的生活感到不满?

人们不肯采取行动是因为没有充足的理由。他们要拥护谁,拥护什么,或者反对什么呢?缺乏坚强的活动家不是原因,是结果。达到一定的点和线之后,希望改进现状和保持现状之间的斗争,一般说来结果总是对保持现状这边有利的,因为这时(在我们看来)人民中占优势的、活跃的、具有历史作用的部分,已获得基本符合他们要求的那种生活方式;这是某种满足状态,饱和点;一切进入了平衡状态,静止状态,以后便永远这么继续下去——直到发生大的变故、革新或破坏。“永恒不变”是不需要花大力气,也不需要勇猛的战士的——不论他们是怎么一种人,总是多余的,在和平时期用不着将领。

我们不必找遥远的中国,只要看看身边,看看西方那个最稳定的国家,那个已开始生长白发的欧洲国家——荷兰,这里,那些伟大的国务活动家,伟大的美术家,高雅的神学家,勇敢的航海家如今在哪里呢?还要他们做什么呢?难道它由于没有他们,由于生活平静,社会安定,便不幸福吗?它会指给你看它那些建立在干涸的洼地上的含笑的乡村,它那整洁的城市,那整齐的花园,那舒适恬静的生活,它的自由,说道:“我的伟大人民为我取得了这自由,我的航海家留给了我这份财富,我的伟大艺术家美化了我的住宅和教堂,我觉得一切都很好,你们还希望我怎样呢?与政府展开尖锐的斗争?然而难道它压迫人民吗?我们现在已觉得自由太多了,比法国任何时候更多了。”

但从这生活能得到什么呢?

得到什么?然而一般说来,生活能给予我们什么?再说,难道在荷兰没有个人的风流韵事、矛盾冲突和流言蜚语?难道在荷兰人们不恋爱,不哭,不笑,不唱歌,不喝酒,不在每个村庄跳舞跳到天亮?何况还不应忘记,一方面,他们享有教育、科学和艺术的一切果实,另一方面,他们有无数的事要做:商业上的运算筹划,家务上的辛苦操劳,按照规格和自己的榜样教育孩子;一个荷兰人还没得到充分的休息,转眼之间已被装进油漆一新的棺材,抬进了“上帝的田园”,于是儿子又被套上商业大车,开始另一轮永不停止的奔波,否则店铺就得关门大吉。

如果没有第二个波拿巴的弟弟113再来干扰,生活可以这么进行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