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三章 伦敦的流亡者(第14/21页)

精神在没落!”

但是他为什么要唤醒熟睡的人,他想给他们指点什么途径,什么出路呢?他像从前施洗者约翰一样发出了警告103,劝人悔改;可是这否定的杠杆第二次不一定能发挥作用。斯图亚特·穆勒谴责他的同时代人,正如塔西佗谴责他的同时代人一样;然而他靠这个无法制止他们,就像塔西佗也无法制止一样。不仅几句悲戚的指责不能解决精神堕落的问题,恐怕世界上任何堤坝对此也无济于事。

他说:“另一种朝气蓬勃的人创造了从前的英国,也只有具备这另一种气质的人才能从堕落中拯救它。”

但是人性的没落,朝气的缺乏,只是一种病理现象,承认这一点固然是找到出路的非常重要的一步,但它本身还不是出路。斯图亚特·穆勒斥责病人,让他想起健康的祖先;这种奇怪的治疗方法不见得合理有效。

如果人们用远古的鱼龙来谴责蜥蜴,那会怎样呢?难道它生得小,另一个生得大,是它的过错吗?穆勒看到周围的人道德上的堕落和精神上的平庸,不禁忧心忡忡,像童话中的巨人那样大声疾呼道:“这片土地上的人还活着吗?”

为什么他要呼唤他?为了对他说,他是强大的祖先的蜕化的后裔,因此他应该变得像祖先一样。

这为了什么?——没有回答。

罗伯特·欧文向人们不断号召了七十年也毫无成效;但他是号召他们去做什么。不论这个什么是乌托邦,是幻想或是真理,这点现在与我们无关,重要的是他的号召是有一定目的的;可是穆勒是用克伦威尔和清教徒时代严峻的、具有伦勃朗式强烈线条的历史人物,吓唬他的同时代人,希望那些一辈子守在秤杆和尺子旁边的店主们,按照某种诗意的要求,从某种心灵的操练中脱胎换骨,变成英雄!

我们也可以提出法国国民议会104中雄伟、威严的人物,把他们与法国过去、未来、现在的奸细和杂货店老板放在一起加以比较,像哈姆雷特一样说道:

瞧这儿,瞧这幅画像,还有这个……

太阳神的鬈发,天神的前额,

眼睛像战神一样威风凛凛……

现在你再瞧这一个,

这是你现在的丈夫……105

这非常公正,然而更令人无法接受——难道人们会为了要像克伦威尔一样过庄严而枯燥的生活,或者像丹东一样视死如归地走上断头台,便甘愿抛弃现在庸俗而舒适的生活方式吗?

他们之所以能轻易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怀着热烈的信念——坚定不移的信念。

当年天主教便是这种坚定不移的信念,后来是新教,文艺复兴时代的科学,18世纪的革命。

这神圣的偏执狂,这“伟大的未知数”,我们文明时代的斯芬克斯之谜,而今在哪里,那强大的思想,那热烈的信念,那强烈的憧憬,又在哪里?只有它们才能像锻炼钢铁一样锻炼体魄,使心灵达到不屈不挠的坚强程度,既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贫困,泰然自若地走上断头台和木柴垛。

请看看周围,有什么能振奋精神,唤起人民,推动群众的?是主张圣母无原罪成胎论的教皇的宗教106,还是主张在安息日戒酒的没有教皇的宗教107?是只论数量的普选制泛神论,还是君主制偶像崇拜论,是迷信共和制,还是迷信议会改革108?……什么也不成,这一切都褪色了,陈旧了,像从前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那样走下了天空,给在各各他升起的新的竞争者所取代了109。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那些陈旧的偶像还没有接替者,最低限度穆勒没有指出它们。

他知道它们还是不知道,这很难说。

一方面,这位英国天才反对抽象的概括和大胆的逻辑推理,他凭自己的怀疑主义感觉到,纯粹的逻辑结论正如纯数学规律一样,不考虑生存条件是无法应用的。另一方面,他习惯于在物质上和精神上扣紧大衣的全部纽扣,竖起领圈,借以防止潮湿的风和严峻的偏激思想。在穆勒的那本书中,我们看到了这方面的例子。他使出了非常巧妙的两三拳,便把摇摇欲坠的基督教道德打倒在地上,可是全书中一句也没有提到基督教本身。110

穆勒没有提供任何出路,只是突然宣称:“各民族的发展似乎有个极限,到达极限以后,它便停止前进,变成了中国111。”

这大致在什么时候呢?

他答道,这是在这时候,即个性开始泯灭,消失在群体中的时候,一切服从公认的习惯的时候,善和恶的观念与符合不符合公认的观念合而为一的时候。习惯的压力阻止了发展——发展按其本身说,便是从一般向更好的阶段前进。整个历史即由这种斗争组成,如果人类的大部分不再有历史,这便是由于它的生存已完全从属于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