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三章 伦敦的流亡者(第13/21页)

我们需要欧洲作为理想,作为谴责,作为美好的范例,如果它不是这样,就得把它想象成这样。难道18世纪那些天真的自由思想家(其中包括伏尔泰和罗伯斯庇尔)没有说过,尽管灵魂不灭并无其事,但为了使人们有所畏惧,正直行事,仍必须宣传这一点?我们在历史上也看到,大臣们有时不得不隐瞒国王病重或突然死亡的事实,以尸体或疯子的名义进行统治,不久前普鲁士便是这么做的。

靠谎言做救星,这也许是无可非议的,但不是所有的谎言都能发挥这样的作用。

然而指责并不能使我灰心,值得欣慰的是,我所谈的那些思想在这里虽然也没有得到较好的待遇,但它们仍是客观真理,即那是与个人的意见,甚至教育和改变风气等等的良好意愿完全无关的。凡是本身真实的一切,或迟或早总会显现或暴露,正如歌德所说,“总会大白于天下”92。

对我的意见感到不满的原因之一,从人种学的观点看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除了我的意见破坏了已经形成的思想和已经定型的观念,对我的怨恨还由于我是自己人,说真的,为什么我要突然信口雌黄,而且还是针对前辈,又是如此的前辈呢?

在我们新的一代中存在着奇怪的混合物,它像钟摆一样是由两种完全对立的因素焊接而成,一方面,推动它的是一种铁铸的、骨质的、毫不迁就的自尊心,目空一切的自大狂和吹毛求疵的狭隘胸怀;另一方面却是垂头丧气的消沉心理,对俄国的不信任,过早地衰老现象。这是三十年奴役的自然结果,它以另一种形态保存了长官的厚颜无耻,老爷的粗鲁无礼,部下的低首下心和纳税居民的谄媚奉承。

在我们文化界的长官对我的斥责声中,时间在不断流逝,终于过去了整整十年。在1849年觉得新鲜的许多事,在1859年成了老生常谈,当初认为乖僻反常的怪论成了社会的普遍看法,而许多永恒的、不可动摇的真理随着当年的衣服式样一起过时了。

严肃的头脑开始在欧洲严肃地看待事物。他们人数不多,这只是证实了我对西方的意见,但他们走得很快,我完全记得,托·卡莱尔93和善良的艾尔索普94(就是那个在奥尔西尼案件中受到株连的人)曾为我对英国政治形态残留的一点信心发出过讥笑。如今却出现了一本比我讲过的一切都走得更远的书。“让那些在我们之前讲出我们的警句的人见鬼去吧”95,可是我们得感谢那些在我们之后以自己的权威证实了我们的话,以自己的天才清楚而有力地表达了我们表达得软弱无力的意思的人。

我讲的那本书不是蒲鲁东,也不是皮埃尔·勒鲁或其他社会主义者和愤激的流亡者写的,完全不是,那是一位著名的政治经济学家写的,他不久前还在东印度公司工作,三个月前才由于斯坦利勋爵96的推荐,在政府担任了一个职务。这个人享有巨大的、当之无愧的声望,在英国,托利党人不屑读他的书,辉格党人仇视他的书,但在欧洲大陆,凡是除了报纸和小册子还读点什么的人(除了社会主义者)大多读过他的书。

这个人便是约翰·斯图亚特·穆勒97。

一个月以前,他出版了一本奇怪的书,为思想、言论和人身的自由仗义执言98。我说“奇怪”是因为两个世纪以前米尔顿发表过一本同样的书99,现在就在这个地方人们又必须为自由大声疾呼了。要知道,像穆勒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了娱乐而写书的;他的书中从头到尾贯穿着深刻的忧虑,这不是感伤情绪,而是英勇的、谴责的、塔西佗100的声音。他之所以要讲,是因为恶已日趋严重。米尔顿捍卫言论自由,反对政府的干预,反对暴力,他的话雄辩有力,光明正大。斯图亚特·穆勒的敌人完全不同,他捍卫自由不是针对文明的政府,而是针对社会,针对当前的习俗,针对无动于衷的冷漠风气,针对狭隘浅薄的偏见,针对“庸俗的势力”。

这不是叶卡捷琳娜时代愤愤不平的老廷臣,由于得不到勋章而对年轻一代牢骚满腹,由于多棱宫而看不惯冬宫101的那种人。不,这是一个精力饱满的人,一个熟悉国家事务,深刻地思考过各种理论,习惯于安详地观察世界的人,他作为英国人,也作为思想家,终于不能忍耐,不怕引起涅瓦河边西方文明记录员和莫斯科西方图书推销员的愤怒,发出了呐喊:“我们正在沉入水底!”

人性、爱好、风度的不断降低,趣味的空虚,精力的衰退,使他不寒而栗;他注视着世界,清楚地看到,一切怎样在变得渺小,鄙陋,平凡,腐朽,也许更“合乎常规”但也更庸俗了。他在英国看到(正如托克维尔102在法国看到的一样),人正在变成集群性的统一模式,于是严肃地摇摇头,向他的同时代人喊道:“停下,想一想,你们知道你们在走向哪里吗?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