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你的俘虏(第40/42页)

“现在不会有人进来了,”那个声音和蔼地说,“你哭出声来吧。”

“嗨!”那个声音说,“醒醒,兄弟!”

他慢慢地恢复了意识,脸颊下粗糙的木板一下子把梦境与清醒交织到一起,他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黑暗中出现了一只手,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脸。

“你在睡梦里哭喊呢,兄弟,”那个声音耳语道,“很疼吧?”

“有点儿。”他试图起身,背上碎裂的疼痛像一道闪电一般袭来,让他意识到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又一层联系。他无奈地咕噜了一声,长舒一口气,跌回到长凳上。

他还算幸运,对他行刑的是道斯,一个胖胖的中年士兵,对鞭打囚犯兴致不高,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不过,六十下鞭刑,即便不加激情,造成的伤害也不容忽视。

“哪里是一点儿,就是一半都够受的。想好好地回敬他一把吧?”那是莫里森的声音,在那儿责骂着。肯定是莫里森,没错的。

也怪,他恍惚地心想着,任何时候,只要有一群人,他们中间的每一个都会自然而然地各司其职,不管他们以前可曾担当过这个职位。莫里森跟这儿的好多其他人一样,以前是个佃农,虽说饲养牲畜可能很有一手,却也不当回事。如今,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囚犯之中的医师,一旦有人肚子疼了或者折了手指,都会去找他。莫里森的知识不比其他人丰富多少,但受伤的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去找他,就像他们会同样自然地找到詹姆斯·麦克杜寻求指导和鼓励,还有劝解与公道。

热腾腾的布条铺到他的背上,一阵刺痛让他哼了一声,他连忙抿紧了嘴唇没有喊出声来。他感到莫里森瘦小的手掌轻放到他的背脊中央。

“忍一忍,兄弟,热气过去就好了。”

当噩梦渐渐消退,他眨了眨眼,开始适应周围的声响,感觉身边陪伴着他的人们。他躺在大牢房中,在壁炉的炉身旁边黑暗的角落里。炉火上冒着蒸汽,一定是大锅在烧水。他看见沃尔特·麦克劳德拿着一些新的布条放进大锅深处,麦克劳德深色的胡子和眉毛被火光映成红色。慢慢地,他背上的热布条冷却到一种充满慰藉的温度,他闭上双眼,身边轻柔的交谈声仿佛催眠似的,让他又一次沉入半梦半醒之间。

这种感觉很熟悉,如梦境一般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感觉。自从他越过安格斯的肩膀抓紧那块格呢布料的瞬间,这种感觉就一直笼罩着他。似乎一旦做出那个选择,他的四周就降下了一片幕布,把他和其他人隔离开来,把他独自包围在一个无限遥远的安静的空间里。

他记得自己紧跟着带头的看守走在后面,遵从指令脱下上衣,一切都好似没有真正睡醒一样。他站到高台上就位,一字一句地听着罪行与判决的宣告,却没有真正地听到耳中,甚至连手腕上硌人的粗糙绳索和赤裸的后背上冰冷的雨水都没能唤醒他。这一切都仿佛是久已发生过的往事,他的任何言语或行动都无法将其改变,一切皆为命里注定。

至于鞭刑本身,他承受下来了。受刑的时刻容不下任何思考或悔意,容不下除了倔强而绝望的抗争之外的任何东西,对抗如此的人身践踏,所需要的也只有倔强而绝望的抗争。

“别动,好了,别动。”莫里森把手放在他的后颈上,一边稳住他不要他动弹,一边取下湿透的布条,换上新鲜的热气腾腾的药糊,瞬间,全新的震撼唤醒了他休眠的神经。

这种异乎寻常的意识状态带来的后果之一,是他所有的感触都被同化为相等的强度。如果愿意,他可以感觉到后背上的每一记抽打,每一记皆如一幅色彩鲜明的画面展开在脑海里黑暗的想象之上。然而,那从肋骨延伸到肩膀的深长的伤口里涌现出的痛楚,比起双腿上近乎令人愉悦的沉重感,丝毫没有更为严重。同样地,比起双臂上酸痛的感触,还有发梢扫过脸颊时轻柔的瘙痒,似乎全都具有相等的重量和相等的影响。

他的脉搏在耳畔缓慢而规则地跳动。口中的叹息与胸口的呼吸起伏互不相干地各自独立着。他的存在成为一系列碎片的总和,每一个碎片有着各自的感知,却不再接受核心神智的特别关注。

“来,麦克杜,”莫里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抬头,把这个喝下去。”

威士忌鲜明的气息向他袭来,他使劲地把头转开。

“我不需要这个。”他说。

“你需要。”莫里森说,语气里是一种医师们特有的就事论事的坚决,仿佛他们总是比你更知道你的感受和你的需求。他无力争辩,也无心争辩,于是张开嘴喝下了一口威士忌,感到脖子上的肌肉在举着头的张力之下颤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