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你的俘虏(第39/42页)

他两手握在背后,站在那儿无动于衷地看着犯人被带上高台。他看着,感觉雨水从制服肩膀的缝隙里渗透进去,汇成细小的河流从衬衣的领口向下流淌,詹米·弗雷泽站在一码之外的高台上,脱去了上身的衣服,不紧不慢,就好像这是他早已做过的、习以为常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向两位二等兵点头示意,他们于是抓住犯人毫无抵抗之意的双手,高举并捆绑在鞭刑柱两边的支架之上。他们堵住了他的嘴,弗雷泽站直了身体,雨水从他高举的臂膀顺着背脊的深谷流下,一直湿透了他薄薄的马裤。

他又朝手握判决文书的中士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把他帽子上的积水从一边倾倒而下,他心里涌上一小波恼怒。正了正帽子和湿透的假发,他及时地恢复了威严的姿态,正赶上中士宣读到指控与判决。

“……因以触犯国王陛下由议会通过的禁止苏格兰裙的服装法令,其罪判处鞭刑六十。”

格雷用他职业的超然瞥了一眼即将施刑的那位兼任骑兵蹄铁匠的中士。眼前的事情对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第一次了。这个当口,他没有点头,雨仍旧在下。他只是稍微闭了一下眼睛,按惯例宣布道:“弗雷泽先生,刑时已到。”

他就这么站着,双眼平静地正视前方,旁观着,耳畔传来每一鞭的砰然下落,以及随着那每一记鞭打,犯人被堵住的嘴里撞击出的每一声喘息。

犯人绷紧的肌肉在抗拒疼痛的来袭。一次又一次,直到每一丝肌肉的纤维在肌肤之下竖立起来。他自己的肌肉紧张得生疼,冗长乏味的酷刑继续着,他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在两腿间交替着重心。沿着犯人的脊梁骨有几道鲜血掺着雨水顺流而下,染红了他的裤子。

格雷可以感到他身后的士兵和囚犯统统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和站在正中的人,甚至连咳嗽声都沉寂了。

而笼罩在那一切之上的,格雷意识到,是一层自我厌恶的黏腻的清漆,把他所有的其他情感封存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牢牢地注视着前方的景象,并非因为职责所迫,而纯粹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无力自制。那种无力自制使他面对眼前的一切——痛苦地紧绷着的肌肉及其扭曲出的美丽的曲线,以及皮肤上雨水与血水交汇出的华丽光泽,完全无力挪开目光。

行刑的中士兼蹄铁匠在鞭打间歇没有做太多的停顿。他稍有点儿急切,所有的人都希望快点完事儿了好回去躲雨。格里索姆大声地数出每一鞭的计数,同时在他的文书上一一做了记录。蹄铁匠查看了手中的九尾鞭,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每一股打着结、上着硬蜡的皮条,抹去上面的血水与皮肉,重新举起鞭子,在头顶挥舞两圈之后又抽了一下。“三十!”中士宣告道。

格雷少校拉出书桌最下层的抽屉,呕吐在一叠整整齐齐的物资申报文件之上。

他的手指深深地抠进掌心,但无法停下颤抖。颤抖已经陷入了他的骨髓,就像这冬日里的寒气。

“给他盖条毛毯,我一会儿来照看他。”

英格兰医生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无法把那个声音同紧紧抓着他双臂的这双手联系起来。他们挪动他的时候,他叫出了声音,背上还没怎么结痂的伤口被这么一扭又裂开了。温热的血顺着肋骨流淌下来,让他颤抖得更加厉害,虽然他们在他肩上盖了条粗毛毯。

他躺在长凳上,紧抓住凳子边缘,脸颊压在木板的表面,闭着眼睛努力控制住身上的颤抖。屋里的一个角落传来了响动和一阵窸窸窣窣,但他无法去关注那些,无法把注意力从自己咬紧的牙关和僵硬的关节上移走。

门关上了,屋里安静了下来。他们把他一个人留下了?

没有,他听见自己脑袋附近的脚步声,身上的毛毯被提了起来,盖到腰上。

“嗯。他把你打得不轻吧,小伙子?”

他没有回答。那其实并不是一句问话。医生转身离开了一小会儿,接着他觉得脸颊下的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抬了起来,在那粗糙的木板上垫了一条毛巾,衬在他的脸庞之下。

“现在我给你洗一下伤口。”那个声音说着,有点儿冷淡,却不乏友善。

一只手碰到他的背脊时,他从牙缝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听见一声怪异的呜咽,随即意识到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感到很羞愧。

“你几岁了,小伙子?”

“十九。”他才刚回答完毕,便立即紧咬牙关屏住了一声呻吟。

医生轻柔地在四下里抚摸着他的背脊,然后站起身来。他听见门闩被一下子插上,医生的脚步又回到身边。